“殿下都不在,你还盯着我做什么?”
娇栀照例不做功课,在案上摆弄她的真兔子和假兔子。
从前《女则》是不抄,现下看都不看。不知道撂在哪个偏避地方了。
还有圣洇流送来的诗文,也看了一遍就丢了。
她本就不是循规蹈矩安份做课业的人。
只是馥姝不知哪来的韧劲,受她多少骂都要烦着她抄书!
“殿下也快回来了…再说,这诗书之道长远,这也是对姑娘您自身有益处,总是百善无一害的。”
馥姝苦口婆心,她见过太子与姑娘的种种关于《女则》的答问交谈,居然还能固守老旧,还能不顺着娇栀……
众婢女看着馥姝,都有些敬佩意味。
毕竟,这人真的太能熬了。
娇栀转身,由着真假兔子都跳到身上,跑到案底。
她不无白眼,“你可真啰嗦。”
馥姝垂头,还是没有停了不劝的意思,只是道:“姑娘想必渴了,馥姝沏盏茶,再拿些点心过来?”
“……那要用那个桃花形状的小碗。”娇栀转了心思,心情变好:“兔子的食碗和水碗也换个形状,那个天青色的我看腻了,换成红豆颜色的花钟碗。”
馥姝应声,让人去办。
众人更敬佩了,这人还真是会说话,这会子光阴,姑娘就又像没事人一样,半分不见怒了。
“馥姝近日听了些圣国的故事,想让姑娘也听一听。”
馥姝把案底的雪兔关进竹编笼子,又给正在缝补玩偶衣裳的娇栀递来一盒穿过孔的珍珠。
娇栀反正是等着吃东西喝茶,那听点闲话就听点闲话呗。
于是许了,“你说。”
馥姝便道来,说了个姜后烧栀的故事。
“据说圣国戾帝的姜后,名唤姜晴栀,戾帝为了她不惜逼死病重的蔺后,而后更是废黜蔺后,只为让之成正统中宫,得以与之同葬千秋,一同轮回。”
“更甚的是,姜后迫害诸皇子公主,只因是非姜后亲生,而后又迫害不愿娶姜家女的宗室,弄得朝阙血流成河,连圣国如今的陛下都差点死在那一场纵容的帝王痴狂的盛宠里。”
娇栀点点头,这个故事有点看头,“你继续说。”
馥姝看姑娘认真听,觉得宽慰,继续言道:“传言有一日,戾帝为了讨姜后欢心,花费数天亲自在太极殿布置了一片栀子花田。”
“他是想让姜后欢乐,便着意准备,一心扑在花田,想在最后功成时再请姜后来观,以至于在那之前对姜后就不如往昔的关注,总有些走神和倦累,姜后心里存疑,更是对之不满生怨。”
馥姝再看看娇栀,发现娇栀还是听得津津有味,甚至有看戏意思。
馥姝:“……”
她继续道:“而后戾帝将姜后请到太极殿,看一殿栀子,芬芳之气都冲淡了龙涎香。”
“但是姜后未有感动,反而有气,说:‘我人在这里,你又对什么栀子?’”
“说:‘不许你对我有一毫分心,哪怕是我的名字。’”
娇栀听到这里笑起来,很是觉得好玩。
馥姝看着娇栀,忧心忡忡,还是讲下去:“姜后话说完,就将烛油倒在栀子上,烧尽了半个太极殿。”
娇栀笑得不行,道:“还有这样好玩的事?哈哈哈…”
“……姑娘,”馥姝无力,还是想言明一下故事主旨,毕竟她所说,可都是为了教育啊!
便道:“姑娘,您知道结局么?”
娇栀好容易止住笑,道:“你说呀。”
“姜后害得戾帝不浅,一代英主晚节不保,被销年号,加了‘戾’字为代称……”
馥姝看看娇栀,皱眉:“姜后被推掬厅,宗法司,四族告以“清君侧”而幽禁,同时逼戾帝退位,公布罪己诏,圣国称那段年月为:‘晴祸’。”
“而后戾帝自尽以保姜后,蔺后作为圣国如今陛下之母,重封后位,以正嫡庶。”
“姜后在位时编写的《女愿》在而今陛下继位后就被全国查禁,而蔺后的《女则》则成圣国女子范本。”
馥姝循循善诱,“姑娘,您说这个故事是讲什么道理的?”
是有德者身正终有报,是要树立皇后品行才能被史书承认,一时宠爱盛势,稍有不当那是会危及自身的!
娇栀想都不想,这还不显而易见?
“这说的不就是成王败寇,有什么高深的么?”
馥姝:“……”
娇栀见侍人捧了蒸好的花糕,忙接了碟子放案上,拿玉箸轻戳看软硬。
玉箸沁凉,花糕温软,娇栀不免满足,心底被熨帖得安宁。
却见馥姝还是呆呆的。
娇栀就有捉弄心思,更是有意吓她:“我倒更想看一看《女愿》,虽是说封禁了,但殿下是太子,应当能寻到吧?”
馥姝吓得不轻,赶忙跪在案边求这祖宗:“您可别!这是本朝再忌讳不过的事!”
娇栀哼一声,“还敢拿故事来警告我了?”
馥姝赶忙摇头,她错了。
她又看着姑娘这长相忘了她从前干的细作事了……
“什么忌讳的事……都多少年了。”娇栀不屑,一语中的:“真要是恨,怎么圣国皇帝登基时不杀了姜后?”
“明面上杀不得,背地里还杀不得了?”
“这可算杀母之仇呢。”
娇栀嘴里塞着软糯点心,红豆糕有微微甜味。
她不在意地说了个自己也未在意的世人不知的真相。
“姜后而今还活着,只不过是带发修行。”
“梅妃也是姜家的,姜家稍有亏损,根本未伤元气。”
“这不过一场新旧帝王交接,败者为胜者处置,不管是放过或者不放过,那都是现在的皇帝巩固统治,买名声罢了。”
娇栀说着,看向馥姝低垂的头,“你往后看些全局,别看那些现成的旁人编的道理。”
馥姝受教,这时才明白娇栀对圣国内史清楚无比。
而姑娘竟也听她许久……馥姝心内一暖,又是惶恐。
都说姑娘任性,太子纵容,她也纵容……但其实,姑娘对她们也是很好的,是反过来陪着她们玩似的。
“行了,添茶。”娇栀吃腻了,要喝茶。
馥姝感动地去倒茶,看着娇栀目光更是柔和关怀。
众人看着,心想还是姑娘厉害。
所谓驭人之术,不过如此。
“姑娘,殿下快回来了,您还是抄些《女则》?抄《画见论》也行啊?”
又扯到抄书,跟书较劲干什么?
馥姝以为她能领会《女则》精神,然后就能编写它,做个好皇后吗?
做的什么噩梦!
这段时日圣洇流老是让她看什么诗句,什么“十四为君妇”什么“甘同尘与灰”?
还有什么“帘幕香浓宝鸭浮,妆台月满夜如秋。 花开并蒂摇金屋,带结同心绾玉钩。”“琴瑟和鸣鸳鸯配,绵绵瓜瓞步云梯”。
就算她没看过,也知道这是祝贺新婚的诗句。
竟还执起她手来写:“凤髻金泥带,龙纹玉掌梳。走来窗下笑相扶,爱道画眉深浅入时无?”
还等她问什么意思,她能不知道什么意思?
圣洇流可真天真,司马昭之心呐。
可这又怎么可能成真,分明镜花水月,还非要发癔症!
馥姝眼见叫不动她,也只能悠悠叹气,转身收拾案边一叠书稿。
娇栀看着,才发觉自己也抄了那么多的贺诗……她也发癔症。
茶也不香了,点心也凉了。
她直接伸手拈了一块,狠狠吃到嘴里。
“姑娘,楼外有旨,让您接呢。”
司衣慌忙进楼,身后跟进一个御前打扮的宦官。
“殿下…不在。”娇栀怯生生地,抱住馥姝往她怀里躲。
宦官心里啧啧,见这胆怯模样也懒得恐吓。
只是得意似的拉长了声调:“这旨意不是给太子的,就是给你这个佞宠的。”
圣洇流和娇栀都没想到有个梅妃会到金荠园。
毕竟圣洇流他爹都被堵在床上才知道这朝阙的一个老婆杀过来了,他们不知道就更是常理之中。
这是邺相的厉害之处,从朝阙开宫禁越过邺皇后,再动用监国职让梅妃顺江而下,直到自家女儿来接梅妃入园,别的人都是一概不知。
可现在到了这个境地,明景帝知道了却都未曾见怪。
只是对着梅妃有些尴尬,总不免眼睛向床边瞟。
“清远怎么把她弄过来了,真是多事…”明景帝觉得肆意欢乐的日子一去不返了。
宦官回道:“邺相给陛下传过奏函,想来是陛下这几日…嗯,搁置了。”
这几日是稍微纵情了些……
明景帝咳了咳,又问:“梅妃怎么为难太子的人的?”
“梅妃娘娘良善,哪会真拿那人如何,不过是让她在娘娘居所打杂,娘娘瞧着出出气罢了。”
宦官笑笑,引得明景帝也放松下来。
还是妇人浅薄,也就能这样幼稚地讨个出气!
梅妃,倒还是有几分可爱的。
便心上愉悦,旧爱不曾被深宫磨损得褪色,新欢又在枕边正是堪折……
女人们小打小闹地就由她们去,庭前猫狗嬉闹,作为主人只会看个有趣,没有死伤来晦气就行了。
便又想到清远,他到底是知心的,应当清远是怕他南巡寂寞,所以才顺水推舟,让梅妃到金荠园。
只是没料到他又得妙人。
“梅妃入园,是谁迎接的?”明景帝心里清楚,还是问道。
宦官回:“是邺姑娘,太子今日照例行水祭,不在园中。”
“呵呵,”明景帝笑了好几声,“清远倒是会对付女婿,朕的儿子朕管不得,他却是在行的!”
又连连笑说“难怪”。
也怪不得清远,都是皇后糊涂,不知整治规劝太子,一味纵容!
也不知嫡庶尊卑,都不知道偏袒帮扶一下自家侄女……活该人家放了梅妃出宫,打她皇后的脸。
明景帝不满起来,这邺柔着实太过冷情,没有俗世心肠。
“陛下,水祭三日,今日太子就该回来了。”
宦官拂尘随着躬身而拂落在帝王尊位的扶手上,他见帝王凝眉,更躬身聆听。
明景帝道:“关闭金荠园,让那小子求诗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