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祁山遇· 陈医
书名:凰镜 作者:知年迷所 本章字数:4892字 发布时间:2022-02-13

“为何让我戴帷帽?”娇栀不满,推拒馥姝将要服侍系带的手。

圣洇流将帷帽扣在她头上,掀开纱帷,只见她气鼓鼓的脸。

他伸手摸了摸,娇栀白他一眼。

“乖。”他为她系好颈下带子,“陈卫吴三册之地,予妇人管束最为森严,达官贵戚内眷问诊莫不如此。”

“为何殿下要学三册小邦?”娇栀质疑,“难不成殿下以为,非如此才能显示一个女子的尊贵吗?”

圣洇流不想她气性这样大,解释道,“可这大夫是三册的,若非如此,他小视于你,诊治不尽心,孤又与谁论理?”

“哼。”娇栀冷哼一声。

“那叫他门外坐诊就是了,他如何能站我等女子闺阁?”

又命道,“馥姝,还不给我解了这见鬼的帷帽!他既会悬丝诊脉,搬了屏风来穿丝诊脉便是了!”

圣洇流允了,侍人搬出纱影屏来置了门前。

纱是丝绢,绘着山中明月照幽篁。

底座嵌宝镶珠,雕花镂神,上有凡人隐逸,下有神明豪奢,颠倒来去无定议,乍一看,此居者高士洁志。再一细看,便只能讶于富况,薄于囊羞了.......

娇栀解了帽帷,开心些许,见圣洇流向内室云母屏风转去,不由又气,居然不哄她!

“又在心里骂孤了!”圣洇流捧着水晶盆出来,从中取出蘸水的鲜红荔枝蹭她手背,“连这都听不到,看来骂的还没完…”

娇栀觉手上凉,转头对上圣洇流似笑非笑的眼睛,瞬时复低下头去,唤,“殿下…”

“看诊时可不许闹,”圣洇流叮嘱,“这样孤也能放心些...”

她应了。

却看向屏风隙处,侍人传来的金丝线。

“抬手,”圣洇流正要给她系上,她道:“荔枝…”

他笑,“待会给你,快抬手,乖…”

她抬手,细腕上密银锁链扯动轻响,其侧,金线又细细被绑了上去。

圣洇流拉她坐到身侧,中间小几上水晶盆盛着用冰水镇着的荔枝。

红壳荔枝愈发妍艳,脉络处深痕交错,交错间,又是红粉嫣然,冰水镇凉沁,青枝红荔静于盆,微风隙动金线凉。

是否,又是一宗试探?

只看这屏风绣山幽,外头树摇叶娑,影映其上,本风声鹤唳,却因这时节,因这昏黄,都尽了幽凉。

她一瞬如坐针毡,却只能面色如常。

......

“殿下,大夫已诊完了。”侍人从门外回来回禀。

娇栀嗔着,“终于诊完了!”

起身抱了水晶盆便往里间走。

圣洇流拦住她,她道:“怎么了?栀儿可不听外男声音。”便要向里去。

圣洇流知道她赌气,指她手上金丝线,“过来,孤为你解了。”

娇栀过去了,圣洇流倒是好好解了,但不放她走,拉住她两手放于一掌,“等会,这水晶盆你搬不动,让侍人来。”

“哦,”娇栀这回乖巧,“殿下放开栀儿吧。”

“别吃多了,此物火气盛,你当小心。”圣洇流叮嘱地,待之点头保证后方松了手,又道“孤会检查。”

娇栀扫兴地走了,身后侍人抱个水晶盆几乎跟不上她脚步。

圣洇流短叹一声,唤了大夫进来。

大夫战战兢兢,见之拘谨不已。

他原在三册任医官,专为贵眷诊治,知道三册贵眷门户森严,故学了悬脉之术

而今三册几乎覆灭,在圣国太子面前,这个三册杀神面前,他已是腿脚发麻,步履不稳。

何况这太子的爱宠竟连面都不露,门都不许进,只在门外院中梨树下坐诊!

隔门隔屏风也罢了,偏他眼神好。

在候见之时,从屏风隙中窥见银链闪光…

这两位贵人是什么调调?难不成是染了卫国习风,蓄的私奴?

可哪个私奴,是这等做派?

最可疑的是,竟诊出是个室子。

看这宠爱劲儿,本早该被太子收房才是…却是为何?

体有阴寒,但服过药,疾去了十之八九,只剩一二尚需调理,难不成是因为有疾?太子等之康健?

心思几转,最后还是定在眼前,躬身行礼道“殿下。”

“孤只问你,是否有恙?”上首太子不过二十岁左右,却让人不敢正视。声音压过来,犹如风过偃草,他俯首而已。

他小心回道:“贵人有恙…不过是微恙,寒毒与热药相克,残余一二未清罢了,待调理半月,便无恙了。”

“如此,孤便安心一半,”太子略有宽怀,又话锋一转,“你行医半生,能得三册赏识定是有你过人之处,你也定是知道…”

“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什么该瞒,什么,又不应瞒。”

他冷汗直下,“小人明白…”

继而一一道出,“这位姑娘仍是室子,请殿下放心。”

上首人没了声音,他不敢探问,只咬牙道“这位…”

“孤不是问这个!”圣洇流抚额。

三册…还真是乱…乱到连医者都首先猜测…他定了定神,直白了当,“孤要问,是否此疾与子嗣无恙。”

大夫心下吃惊,缚链之宠,竟能为太子留嗣,而太子又这般在意…心下澄明起来,道:“无碍。”

“姑娘体质比之常人犹强,孕育肯定无碍,”他又加了句,小心道,“殿下放心。”

屏风人影近来,娇栀背靠屏风,只留一个虚影,“殿下…怎么还不来。”

听着颇有几分闺怨意味……

大夫赶忙俯首不语,生怕上首太子记起自己。

“馥姝送客吧,殿下,快来嘛。”娇栀催道。

圣洇流思索几分,也就随了她,只是换了人送客。

“馥姝是贴身服待你的,这等小事勿惊动怠慢了你。”便随手指了个人出去,“随去拿酬银吧,多谢先生问诊。”

多么怠慢又多么讽刺颠倒的话?

前句轻慢后者强接,听不出喜怒是非来。

大夫心中思潮几涌,最后连道:“不敢不敢”也跟了去。

圣洇流瞧着人远去,心下又起思量,

此人虽过于流俗无胆,但确又有几分真才实学,于人情消息颇为掌故。若用之,专为娇栀用诊,也是不错。

转了身,便被娇栀抱了满怀,她冲过来,他赶紧接住抱起,锁链响得几乎激颤,他斥道“胡闹!”。

她手脚皆缚密银,行动受制,这样动作何其危险!

娇栀只顺着向上爬 ,手攀上肩头,脖颈,一把抱住,耳鬓厮磨。

“殿下,我要你嘛。”她软软糯糯地赖住他,密银链贴着他脖颈处,他却被这一句震得忘了警觉,忘了忌讳。

他看定她,又闪躲,后无奈道:“栀儿,现在不行,你还小…”

“等过两年,孤定…”

“嗯?”娇栀奇怪疑道,“抱我,为什么要过两年?”

圣洇流:“……”

他的错,与栀儿无关。

“殿下怎么了?”

“无事,无事…”

太子为心爱的人绸缪,但是提前摆布棋局的人手起手落,又将是一子安在金荠园。

无论年少人如何英明决断,都还是不能小看先辈的。

他们此时不知,往后回首才懂。

其实这一场金荠园的暗自角力只是在因缘际会里侥幸。

......

梅妃本在后宫,却听了三皇子圣浚被押回的消息立马慌了神,就径直要向现在京畿主理邺相来喊冤求平反。

都忘了邺相是皇后的族兄。

不过这次,邺相倒真的叫朝阙人都看不懂了。

邺相没有给三皇子重查平反,而是,让梅妃自己去金荠园再求明景帝。

邺相这心窍旁人想不到,这让妃子出宫南巡的权柄旁人也更是没有。

那他就不怕明景帝么?

他只是太了解明景帝了,而今陛下在金荠园有新宠相伴,称心无比,这再见了旧人,总得有些愧。

何况是见梅妃,就更该有些敷衍和忍让了。

总之梅妃娘娘虽然没把儿子从大理寺捞出来,但自己能见君王,这也是不错的。

毕竟儿子不是亲儿子,夫君还是真夫君嘛。

梅妃这下受了邺相的人情,好言好语谢过,在行舟上与邺相道别。

邺相就提到金荠园还有邺姑娘。

提到太子有宠囚,提到今上而今糊涂,所以被蒙蔽被挑拨,以至于三皇子被囚。

邺相话语尽了,梅妃难尽猜疑。

猜不透邺相究底……他帮了皇后那么多年,怎么到现在,转了性子了?

“大人,皇后娘娘传话来,您若再不进宫,她就也要去金荠。”

传话的人无奈何,对这两个邺家人都一言难尽。

邺家本是最看开政治的,邺皇后就更是其中翘楚,身为皇后,却半点不在意中宫权柄,就是被梅妃分去一半,又被邺诗雪代掌剩下一半,她也是无所谓的。

而邺相,他本身就是政治权欲,他的出现与存在就已经将从前的邺家击杀得粉碎。

说是族亲,其实不过是新旧势力。

是式微的嫡系与后起的旁支,能有什么亲族之谊?

何况邺柔进宫,还有太子的身份,也都是他一手安排…邺柔当年对于做皇后就是懵懂态度,现在越发不在乎……

她这时要是公然撕开脸来,谁也没她能豁出去!

还是要顾忌一二。

邺相转过身来,“进宫。”

长乐宫中花木葱茏,邺柔在中庭檐廊下烹茶。

她对邺文琰近来的所为非常不安。

不安也不满。

执壶浇盏,茶夹烫杯。

“你多年不入宫了,圣霁得罪你,我可没有得罪你。”

她看中庭天光如倾,泻在邺文琰的深紫官袍上,镀了层荧光似的。

邺文琰听她言语,面无表情。

只夹着玉笏,随意得都有种挑衅态度。

周围侍人不见,只是茶雾氤氲。

邺文琰静静打量周遭,从前不明白邺家嫡系为何淡泊,而今依旧不明白,却早没了探究意志。

累了,倦了,也懒得管了。

但他能糊弄明景帝圣霁,却不能在邺柔面前说什么冠冕话。

那没意义。

便说的是真话:“你置身事外,不染罪孽,又何苦问我。”

邺柔想不通,直言就问:“你到底在摆弄什么?你这么做来,究竟能得什么好处?”

让今上南巡,是为督导警示太子,提醒婚约。

让邺家姑娘伴驾同去,是为了女儿与未来女婿能见面接洽,以不辜负终身。

那为什么还要越矩让梅妃也去金荠园?

邺文琰到底是站在哪一边!

“邺柔。”邺相唤她,讥嘲地一笑,“你凭什么让本相一直帮你?”

邺皇后语滞,不敢置信地看他,“这个时刻了,到底是怎么了?你怎会这时反…”

茶水清和,邺文琰端起一盏望了望。

又瞟一眼邺皇后,道:“你和他真是亲母子啊,他养宠囚还面不改色送旁人信物,你知他养宠囚,还敢与本相论理!”

说罢看邺柔理亏,更是讥刺:“你真是与圣霁待的久了,也变得无耻了。”

邺柔的确理亏,但她也拿圣洇流没办法。

本是问罪,现下邺文琰一言,她就因为自己儿子的风流债抬不起头,辩不清理。

只能求他哄他,“你也知道太子性情,宠囚的事…我也是没脸提的,但是你的女儿自然尊贵,往后国母之位是不可能动摇得了的!”

“太子他就是再怎么胡闹,也是要顾全大局,他素来重大局!这你也知道……”

邺柔低眉,看邺文琰如作未闻一般饮茶。

她本来就不喜欢和政客说话,现在更是。

邺文琰随手一摆,止住她的话。

“罢了。”

倒是宰相肚里能撑船。

邺柔不敢松口气,只试探问,“兄长只是给洇儿一个警示,是提醒他,对吧?”

邺文琰哈哈大笑。

廊上雕花的横梁垂架摇曳,金笼竹笼群鸟叫。

一时呱噪得几乎像不祥。

“你以为梅妃那样蠢货,也能害得了太子?”邺文琰不回答,却又是回答。

邺柔放心一半,另一半还是走钢丝似的穿行云雾里。

她不敢问了,这政客的语气和话术,非得逼疯她不可。

这样问来,不知要担心到什么时候。

“本相害不得太子,也从未有害他之意,你放心。”邺文琰终于好好地说明白话。

“但也不是提醒他。”

他可没闲工夫做这样不咸不淡的事。

邺柔等着听他意图。

等了半天,没了下文。

邺柔:“……”

这就是政客呀,话都能吊死人,都能吓死人。

她当初真是懵懂莽撞,就这样栽进这么个深坑,一天都未曾安宁!

那邺文琰到底想干什么?

邺柔丧气,祈祷长江后浪推前浪,赶紧叫洇儿把这作妖的前浪拍死在河滩!

眼前是碧乳青瓷,茶汤清亮。

邺文琰爱喝楚州茶,和朝阙的茶道并不相同,只是冲泡之法……

原先他们一家刚从楚州到朝阙,还是不惯朝阙的煮茶点染的。

记得那时他的夫人在谁家的宴上,不耐众人殷劝,饮了一口,还都吐了。

邺柔想着想着心凉了,话语出口,是不忍:“渚兰她…她过世很多年了,你还…还以为是圣霁”

“住口!”邺文琰转身,眼中满是忌讳与阴鸷。

邺柔看他手上茶盏握得极紧,心知犯了他的忌,只垂头不言。

邺文琰放下茶盏就走。

邺柔还是没忍住,对他背影道:“那么多年了…”

渚兰是救驾而死,是故圣霁格外看重邺诗雪。

邺诗雪不仅是今上能臣的嫡女,也是恩人的女儿。

她瞧着邺文琰没走,又劝:“她若活着,定想看着你们父女好好的。”

可哪来的好好的?连父女二字都是假的!

邺文琰手攥成拳,在宽袍大袖的文雅体统里隐匿。

“皇后,管好自己吧,别多管闲事。”

邺柔反而镇定,“兄长,你别赌错了,这是一家性命,一族荣华!”

邺文琰若是弃太子,他能扶谁?

这种储君立弃,他怎么能登时反悔重新站队!

这无异议自杀,邺文琰他疯了吗?

就为了一个太子的宠囚,就招惹得这样严重……她可不信,这不可能!

邺文琰淡淡笑,似乎忘了从前不快,有解脱意味。

道:“时至今日,你以为我还在意这些?”

便再不回头,出了葱茏花木自然景,投进无边宦海业果林了。

“娘娘,这得告诉殿下。”侍女过来劝慰,“邺相这些年,就是不同以往了,他在别处装得好,但对您不说谎。”

邺柔叹气,“旁人变动我不怕,怎么就偏是邺文琰…”

而且还都看不出原因,无法知己知彼,更添愁疑啊。

“太子的家信呢?”

孩子再怎么添麻烦做母亲的也都要给他擦屁股,没办法。

纵使圣洇流让现在朝局变得再难办……她还是要看他的信。

因为儿子一直相信自己。

侍女拿信过来,邺柔看着越来越气。

究竟是什么样的天仙啊?

究竟是什么样的妖孽啊!

这个儿子越来越无法无天!

居然,居然动了往后废黜的念头……难怪啊。

活该邺文琰弃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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