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洇流来时见到有兔子钻到帘子后面。
可雪兔只有两只,刚才分明是清楚的三四只兔子吧?
娇栀还没等圣洇流碰她就笑起来,装睡装不过。
“还笑?”圣洇流也不禁莞尔,喜欢一个人,是藏不住笑意的。
应无一字道喜欢,然皆处处绽欢喜。
见之心愉悦,望之心滿盈。
娇栀也是一瞬眩晕,意乱神迷一样。
虽睁眼见圣洇流不过一瞬,却已自然生情愫。不管日后如何,这一刻的心动是真,是最无可辩驳的情啊!
她也不想否认。
“殿下来得好快。”娇栀捧圣洇流的脸欣赏,“比雪兔都跑得快,还以为你晚间才来呢。”
娇栀兀自欣赏,随意说话。
圣洇流也当她这样惯了,早些时候还觉得娇栀待他如自己的物产而不悦,但现下竟还有些眷恋。
也许他与娇栀从一开始就不是主与囚,只是两个对弈的人动了心。
他们全然一样,本就没有高下尊卑之分。
“刚刚看到雪兔钻到帘子后了,你也不瞧瞧去?”圣洇流抱她到膝上问。
娇栀没所谓,偏头道:“我要玩它的时候在面前不就好了?现在我不想理它。”
圣洇流轻摇头,娇栀耐性比他差得多。
而且也不是真心喜欢雪兔,只当个假兔子用,给它们扎头花,戴项链,穿衣服,叫它们宝宝……
但还不是见了真兔子的吃喝拉撒就尖叫,就要嫌弃地叫馥姝抱走。
还说宝宝,也就玩闹着说的话罢了。
不过,娇栀这样性子,有了孩子她会养吗?
圣洇流:“……”
他顿时陷入沉思,心里没底。
“殿下?”娇栀看圣洇流眉头皱着,心里腹诽自己应该没被看出意图。
圣洇流回神过来,对她道:“今天的课业拿来,孤看看。”
娇栀:“……”
最近圣洇流越发难缠,越发像教书先生了。
“交不出来?”圣洇流笑了一下,叫娇栀难得地心里发虚。
她可从来都是好学生,从没有欠作业心虚的时候。
每次都是把空白簿子拍在夫子案上直接说写之无用的!
但对着圣洇流……
空白纸卷从来没怎么拿出来的娇栀:“都是殿下回来的太早,所以栀儿来不及…”
她埋怨又撒娇:“午膳时以为殿下能回来,就等了好一会儿,我在门口看得脖子都酸了,馥姝让我去睡一会儿,我都不肯。”
娇栀说瞎话不打草稿:“都是为了等殿下,结果殿下还是没来。”
“我等得都趴在案上睡着了,都还是没来!”她不由微嘟了嘴,还真生起了气,“现在你…你见了面不说些好话,只问兔子和书法!”
圣洇流:“……”
“哼!”娇栀推开圣洇流还踩一脚,然后假哭着跑楼下去了。
圣洇流:“……”
他说不过娇栀,他甚至没反应过来人就跑了……
只能认命,这脾气还得过一辈子呢。
“这是…”圣洇流刚到楼梯处,就见一只兔子趴在脚边。
他捡起来,凤目一敛。
还是只绒布做的兔子,耳朵一动一动地,甚是可爱。
栀儿啊栀儿,现在是轮到你试探孤了,呵呵。
娇栀到了楼下厅里,看馥姝寸棔,司衣司饰全都垂头避让。
也就知道背后定是圣洇流在慢下楼阶。
“今天的免了,但要应孤一件事。”
圣洇流手里正是绒布兔子,他把兔子放到娇栀怀里,说条件:“这几日,着人看看脉。”
娇栀皱眉,把绒布兔子甩到馥姝手里,“我最讨厌看大夫,那个军营里的大夫,他和夫子是一伙的!”
“所以孤换了人选。”圣洇流耐心解释,“这回是三册的医者,都不是圣国人…你怕什么?”
娇栀嘟囔,“还不如写字呢。”
圣洇流俯身看她,轻捏她怀里兔子的布耳朵,又转身道:“现在写来孤看看?”
娇栀看他故作高深,都想嘲笑。
但听这话还是含了三分谨慎,不开口。
“别不敢。”
圣洇流看她目光极为宠溺,又是别样意味的相激。
不敢么?
圣洇流都敢带着她用傀儡丝操纵的兔子坦然相见,她还不敢露字迹?
她可最有胜负心了,不论比谋略还是比情真。
“谁道我不敢?我就写给你看!”娇栀一面说了,就向书案去。
挽了袖子执笔来,全无从前拖延磨蹭样子。
圣洇流只当她是玩闹,当是纵宠她,由了她去,再不无兴致地瞧着,只当她真能写出什么好看的花儿来似的。
让娇栀写字,只是叫她有个事绊着,别去想邺诗雪和人言。
他又不是邺相,可不想将人教养成什么名姝才女,那可真是本末倒置,算不得贵族。
馥姝早早摆好了墨与砚台,只是笔未开。
娇栀看看手里的笔尖,扫兴,“快去开笔,拿温水荡开就行。”
圣洇流从袖中取出自己的笔,递给她。
娇栀也就执在手里,没多时却撇嘴:“这笔好重。”
就嫌弃地撂在一边了。
圣洇流:“……”
真是娇气包,玳瑁笔杆也重?
馥姝送来开锋过后的新笔,圣洇流这才认真看一眼,也不过是紫竹制的笔杆,轻重也差不了多少。
讲究颇多的人往往效果并不尽如人意,圣洇流对娇栀的文化并没有多大要求,心想是不是逼着娇栀了,也许她也就是不爱读书写字而已。
乱世燕末并无当世清平之礼仪苛求,她在江湖为父兄做事,自然难以周全文雅学识。
如此想了一堆,都是怜惜觉可爱。
不自觉脸上又漾出笑。
可一见她落了笔,圣洇流的笑便凝住了。
展如花枝蔓舒,收若月圆盈满。
娇柔圆秀,不大气亦不小气,独独在那里,由得你说不出它像谁,它只是自己。
圣洇流看这小楷蝇头花字,悦目赏心。
还真写出了花来。
“去取桃花笺来。”他道。
此等花月之字,定要以花笺相衬,方得益彰。
“哼。”
没承想,娇栀倒是撇嘴,“殿下是商人么?”
“写得好便用桃花笺,写不好就用大白纸!”她愤愤握笔在纸上画了个圈,力透纸背,焦墨重笔。
“我才不写了!”
圣洇流哑口无言。
看看这生气的娇栀,又看见这一手好字,不由笑自己以貌取人。
有些人,绝世的容光掩盖了才华,解释与人听,人只当笑闹,便是她了。
她道他不认真听她所说,倒是说的恳切,是怨不得她。
他苦笑,对她,当真一丝法子也无!
只哄着,“是孤不对,栀儿最是有才。”
却又被骂了,说他是“敷衍”“取笑”。
圣洇流:“……”
他也只有耐着性子,“再写一张可好?”话出口又回过味来,“你本就要写一页纸《女则》的…”
娇栀:“……”
被发现了…
馥姝无奈看看娇栀,您见好便收了多好!
“殿下!”娇栀不依。“《女则》有什么好抄的,不抄嘛!”
她扔了笔去捡圣洇流的手,看他:“这是谁写的,凭什么就能叫我抄了!”
圣洇流故作严肃,“这自然是古今贤后编撰。”
“贤后又怎么样?”娇栀抢道,“我又不认识她,我才不要理!”
圣洇流眨眨眼,却是心想娇栀说的不错,母后并不愿编纂《女则》,娇栀的确不会认识什么贤后。
但对娇栀和颜,像劝告:“若你往后做了皇后,也是要编纂它的。”
“你所写的,也会成为国中女子之德行规范。”
娇栀不屑,“什么女子规范,不就是镇压女子,让之顺从父兄丈夫,好安定后宅,巩固内外上下统治而已。”
圣洇流挑眉。
馥姝捡笔的手生生一抖,紫竹笔又滚回到案上,馥姝忙捡了放笔搁上。
姑娘她,这是为何…若是不抄书是贪玩小性儿,那又为何现在又平白惹嫌猜?
若是光明磊落,只被皮囊误,又何必装愚至今,是一朝不慎出的言?
殿下,从不是喜欢聪颖韬略涉政治之人的人。
馥姝深深低头,她早看见这位太子眼中的欲望和忌惮,所谓男人,特别是高位之上的权者,其实并不真心喜爱同样的人,因为忌惮。
就像当今与皇后,皇后守拙藏愚,太子公主锋芒毕现,就是生存之道。
女子柔承顺服,由是已久
不可轻易变脱。
纵使是得太子眷顾的姑娘,亦无外如是,脱不了凡俗固理。
姑娘也是知道的,怎么今天换了心肠?
“明明世道已经如此…但若为父兄丈夫,那也是亲伦与相守之意,是人情常理。可凭什么成这样的道德书律,成旁人无关痛楚的大义堂皇。”
娇栀瞪看圣洇流,“我不要这样无用的名声,这写书的,也根本不知道自己害了多少人。”
馥姝手不抖了,整个身子在抖。
她感觉姑娘不正常,觉得至今对姑娘无处置的太子也不正常。
“为了亲伦,相守之意?”圣洇流念这一句,觉得切合娇栀。
娇栀要偏爱,偏爱不得就一定要公平。
若无亲伦和爱,也不会守这《女则》。
因为不对等。
所以为了父兄,才不能与他直言。
但为了长相守,也肯…留下么?
“你对孤有么?是要长相守么?”他不由问,没先想到话里明晃晃的政治词,先觉得是她在信任。
在一点点露真我。
在给他慢慢展现真正的自己,和自己的心。
她也想要留下来吧,想要,长相守的吧?
“我……”娇栀没料到圣洇流的想法离她十万八千里,他是一下拐进情爱出不来。
她一时反应不及,咬了唇角,疼得眼里迸出点泪。
“…相守是好,但,”她看圣洇流不掩饰的期待,心里一坠,“我…我就是不想抄。”
圣洇流得了结果,高兴不已。
“我不抄了,不抄的嘛。”娇栀想混过去,减轻自己罪恶感。
“好。”圣洇流笑点她琼鼻,“你就是一点不用功。”
娇栀垂头偏眼去瞅别处,一侧座位后,雕花屏风的檀木莲花底,莲花生处,从浅绿绽初红。
金箔为光,银浆为波。
“还走神?”圣洇流俯下身,捧起她的脸,静静望着。
却又慌神,指腹小心摩过她嘴角,“这是怎么了?”
娇栀抬眸,眼里泪光闪亮,委屈还瞪他道:“殿下…”
“好了,不说你,孤的栀儿最是娇气。”他忙住口,又转身示意馥姝去拿物件。
“孤哪日督你用功,不给你甜头礼品的?”
呈上来的是精美的陈画饰样的吴绸盒。
陈画淡雅而清丽,是《芙蓉山石图》,陈帝第二弟子陶令樽的名作。
用吴国的绣法而成的吴绸画盒,又是千金复千金。
更莫说那是金螭饰的锁和与边角饰纹和其上镶的宝石彩玉名珍……
“这盒子好漂亮!”娇栀果然开心起来,眼里泪光消了。“殿下我要这个盒子!”
圣洇流笑,“本就是给你的,怎么,买椟还珠么?”
“又非我买的,”娇栀拿过盒子偏身细细把玩,“得椟亦是不错。”
吴绸陈画,果然不凡。
她暗想三册各自为政,分隔半百逾久,本该凋敝,却各有生机。真是国运气数,不可定说。
正待打开来,手上覆上温热,修长有力的大手包裹着,手心覆手背地同放在盒上。
“殿,殿下?”她看他颇有不解,他神色未明。
圣洇流将她另一手牵来合放在盒上。
这姿势甚为诡异,娇栀只觉何必。
这馥姝都以为…只想回避退下,也就自作主张退了,让了这二人。
“你我。”圣洇流掌心温度几乎灼烫了她,她心中有鬼,低头莫名,不敢看见真诚与炙热。
“何分你我?”他松了手,将整个盒子放到她怀里,“本就是你的,”又嫌不够一般,“孤的,就是你的。”
“……”娇栀低头不语,末了道,“殿下!”
她又如常欢笑,“栀儿只喜欢这个盒子嘛。”
圣洇流只纵她,“莫说买的是孤,与你无干的谬语,少气些孤…”他又数落起来,末了也缱绻了情思,“你想怎样,孤都依你。”
娇栀听了,心内更是百感交杂,竟不得讨价还价,不提抄《女则》,也不提去锁链,也不提许多借口,许多推辞,许多遮掩…
被纵宠包容的人是被会养废的,精食细膳驯不来猛虎,百炼钢却也化绕指柔。圣洇流,你是想圈养我,还是麻痹我。
但愿是后者。
我差一点就愿成全你,也成全我。
她又笑起来,讨好取巧毫不遮掩,“明日莫请医师来,我害怕外人。”
“依我嘛殿下!”她放下盒子,绸盒碰案无声,足金饰相磕,也于两人不堪一闻。
富贵华极,天家儿女,也而曾是伶戏中的天造地设。
是说书人的贯口古今。
而于今夕,大争之世,也不过两人为世作赌为争的忘我人,奠权人罢了。
“这可无商量余地。”圣洇流眉宇有丝隐忧,自服旸日草后娇栀内症渐好,但从畏寒到有内热火毒,也是不敢轻忽。
这才五六月的天,就穿得这样单薄,定要好好看看!
而且妇人寒症于子嗣最忌。
这必须得解决了。
他安抚她,“栀儿乖,明日不必抄《女则》,孤午前会赶来,陪你看诊。”
“亦可让他悬丝诊脉,不必见到。”
娇栀闻言嘁道,“哪里的名医,还敢悬丝而诊?不怕误伤人命么?”
“已探明了底细,他祖上是医学妇科千金圣手,专为前册问诊的宫医,而今亦在三册间为达官显贵的内眷看诊。”
他顿了顿,似有不便明说之处,“三册待内眷严格,悬丝于他国千金科医者,应是必修之术吧。”
“那…听殿下的。”娇栀不情愿,但最后还是卖了个乖。
圣洇流亦捧她的场,“栀儿最是乖巧。”
门外听动静的馥姝:“……”
就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