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荠园时光留驻于夏日,夏日总浪漫多情,总肆意遐想。
承春光之末,却忘春之殇,连秋华之章,却不念后果颓唐。
九死不悔,一心无逞。
还寄望夏日长。
这就是娇栀骂自己的话,但是她骂完还是不改。
不管如何,棋盘布好了才能走,否则多不甘心。
“端莹倒是想来见你,不过孤不许。”圣洇流终于删改好了《女则》交给馥姝收着。
娇栀没在意,有一搭没一搭地回话,“端莹公主仿佛也不找邺姑娘了。”
圣洇流挑眉看她,“你又跑去听闲话。”
然后呵斥馥姝:“怎么伺候姑娘的!”
馥姝战战跪倒,姑娘喜欢听闲话,喜欢到处听骂她自己的闲话,她一个婢女能有什么办法!
娇栀还“嗯。”一声。
问圣洇流:“倒是都说我是狐狸变的,她们祖上是狐狸么?”
圣洇流扶额,想着要去警告一下邺诗雪。
管紧她邺家的下人!
娇栀到他面前蹲下身子仰看他,“殿下,我又不伤心,你也不用头疼。”
圣洇流道:“端莹是没找邺诗雪了,涣王妃在北苑,端莹还不能叫没干系的人没脸。”
又牵娇栀起身,抱她坐膝上。
两人对看,都有缠绵小意。
忽而圣洇流想起什么,道:“那《画见论》十几页都是孤抄的,你一个字没写。”
娇栀:“……”
她手里还是“凭赖东主”的印鉴,现下抓得心虚。
“这一部《女则》孤已经改好了,你总该抄了。”
娇栀:“……”
干嘛纠结于她抄书啊。
也想仿她的字迹么?
不过她又不止一种字迹……娇栀眯了眯眼。
她都不止备了一种字迹,就怕人仿。
那圣洇流呢?
别是白费心思……
“抄就抄。”
夏日白昼长,清晨也便愿慢洒阳光,疏窗梧桐叶映,隙穿光阴短长。
惜晨光,妆台镜开人映面,梳髻绾鬓费思量。
“怎的起早?”圣涣睡眼迷蒙,就见他的王妃正梳妆。
蔺王妃笑道:“妾身自是与人有约。”
“哦?”圣涣下床来看妻子妆容,“去见谁?本王猜猜,邺姑娘?”
蔺王妃淡笑不语。
“丢你夫君儿子去见闺中密友,可说得过去?”他佯怒道,一边轻捏她琼鼻,“是否错了?”
蔺王妃笑着躲:“妾身会给浩儿带点心回来。”
“他个小孩子有点心,那本王呢?”圣涣不依不饶,“给本王什么?”
“要不,”蔺王妃眨眨眼睛,“给你带大个儿的点心?”说着笑了起来
圣涣:“……”谁说蔺氏古板的?谁说的?
两人言语嬉闹一番之后,蔺王妃便出门赴约了,临走嘱咐圣浩要听话。
圣浩“……”不带我去玩,还让我听话?
圣涣只得独自带着不听话的儿子。
圣涣:“……”叹气过了,就开始头疼地拾起书本,教儿子念书。
蔺息与邺姑娘自幼相识,一直通信却又多年未见。
这回都在金荠园,当然会纵情些。
两个同在规矩礼法里寸步不能错的贵女,还不让她们说说话么?
这能算什么勾结嫌隙,真是太子瞎操心,乱安罪名!
不过还好穆因走了,要不然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圣洇流多的是借口辖制他。
“父王,我再也不去五皇叔那儿做课业了。”
涣王奇怪,“怎么了,不是说了不能因为雪兔的事记恨么?”
“不是雪兔。”圣浩撅嘴,“那个女子太会气人了,我就是不想去。”
你以为父王就想去了么?
还不都是斗不过这些大人物……
“不说这个,先看看你的算术,母妃去了北苑,父王检查。”
圣涣翻了翻,“这一页是你在雪舞楼写的?”
他看见那页鲜见的写全了。
圣浩嗫嚅,有些没面子:“这就是那女子气的我,她做了答案出来,儿子本以为她乱写,但用答案反推,正好是对的。”
又不服:“定然是巧合,她瞧着一点不聪明。”
涣王拿书轻敲他,“如何能以貌取人?”
又教育他:“人家不露才还胜过你,你就该反省自身,而不是这般不服。”
圣浩想想也觉羞愧,眼里汪了点泪。
“儿子知道了。”
涣王摸摸他的头,“不过能反推出来也是有长进。”
圣浩抬头,小狗似的,就差摇尾巴了。
孩子如斯单纯,叫涣王不由害怕,害怕这世道会将他的骨肉变成什么样子。
像他这样,还是像圣洇流那样?
为人父母,忧愁一生啊。
同样头疼地教人念书的还有太子殿下圣洇流。
“殿下…”娇栀又开始撒娇,“栀儿不要写那么多…不写嘛。”
“写了有什么用吗?何必呢?”
“殿下最疼栀儿了…”
圣洇流:“……”
馥姝:“……”一天抄两面《女则》,真不算多。
圣洇流以为娇栀觉得困难,抱到怀里鼓励,“栀儿若写得完,孤给你买天衣坊的钗。”
“才不,”娇栀撅嘴,“我不写你也会给我买,别想骗我抄书。”
馥姝:“……”
圣洇流仍旧好商量,“栀儿怕累,咱们一天写两面纸就好。”
“不,就不,“娇栀态度很强硬。
“真是惯坏你了!你待如何?”圣洇流佯怒道“难不成一张都不写?”
“栀儿就是不想写。”娇栀小声嘀咕。
“不行,必须写两张。”
“不写!”
“必须写一张!”圣洇流最后让步。
娇栀“哼”一声,“写就写,有什么了不起的!”
“你…”真要气死了,若日后孩儿像她这样顽劣…国运堪忧…
“殿下!”她又甜蜜蜜地唤他,“栀儿想先吃点心。”
“少吃些,省得到了膳时又用不进饭。”圣洇流对她简直无可奈何。
娇栀又跑过来,蹭到他腿上坐着,“殿下别气。”圣洇流偏头不看她又被扳回来,“不许不看栀儿。”
然后齿间被塞入了软糯糕点,甜香腻人,香淳爽口,“这么块糕点就想讨好孤?”圣洇流俯身在她额间落下一吻,恋恋不舍起身时,才发现娇栀一直闭着眼睛,睫羽轻颤,红唇微动。
他心情大好,“栀儿真可爱。”
娇栀甚是无赖,“殿下,栀儿想先去和小兔子玩儿。”
圣洇流甚是无原则,“让馥姝跟着你,小心些。”
“嗯嗯!”娇栀开心不已。
馥姝:“……”姑娘不写字,也不能全怪姑娘…
于是才一面纸的功课,近了午膳时分也没开始写。
“姑娘,姑娘求您了,你快动笔写吧,哪怕一个字也行啊!”馥姝生无可恋地看着娇栀玩兔子,一点写的意思都没有!
回回说玩腻了,但还不是隔三差五地溜着玩着…心口不一得很。
“不写,”娇栀一口回绝。
“我就不信他回来不让我睡觉吃饭地逼我写,就不写,反正不能拿我怎样。”
说着把雪球似的两个兔子弄出笼来,“你去找发带过来,我要带它们出去玩儿…”
馥姝:“……”
“馥姝求您了,就写几个字而已,那册《女则》每页的字数都没有过百,您今日方写…第一页是篇名,就几个字的…”
听到这儿娇栀找到趣儿了,看看低眉顺眼的馥姝,拍她道:“你挺上道啊!没看出来…”
“所以…姑娘您看…能不能现在写了?”馥姝请求般问。
娇栀笑,“不写。”
“为,为什么?”馥姝愣住。
“今日不写,明日也只用写几个字,明日不写,后日也只用写几个字,”娇栀拆自己头上发带,“只要我每天都不写,《女则》字多也是字少,与我无关。”
馥姝被无限制的懒震惊在原地。
“你何必听他的?”娇栀回头看她。“你让我写了,他只夸我,与你无关。即便他因我写字赏了你,我若言你不好,你又当如何?”
“姑…姑娘!”馥姝正色道“您别闹了,听些话吧,再这么闹,殿下他与你生了嫌隙了怎生是好?”
“前几日才来了邺家姑娘…您…可别仗着殿下宠你就…男人不可靠的!”
娇栀拴好了兔子,放到陌亭外吃草去了。
“我自是知道我家馥姝为我好。”娇栀擦擦她急哭的眼泪,“怎么,委屈了?”
馥姝不答,只道,“姑娘,让我多活几年,少费些心吧。”像极了一个为不肖子收够烂摊子的无奈到麻木的母亲。
而娇栀自有打算。
自己撞上去露笔迹,那她是不愿的。
还就要拖延,就要吊着圣洇流,看他什么时候动气!
但老虎须的确不能多拽,这次用了,下次可就没了……
“姑娘?”馥姝瞧娇栀把兔子又关回笼子,有些不可思议的惊喜,“姑娘,您终于想开了?”
“去沏茶。”娇栀没好气地命她,“点心吃多了,还没消食…”
馥姝:“……”
而圣洇流在玄朗院看奏报的三册名医底细。
为了娇栀与他的往后,必须要有一个孩子。
而娇栀体寒,那一夜虽然用旸日草医治…但也不知现在是否还余毒未清。
军医和祁原是老同僚,他不会尽心诊治娇栀,只会忠言逆耳地犯上。
圣国的御医倒是跟着南巡队伍也在金荠园,但御医知道,就是无异于父皇知道……
或者,邺相知道。
邺相之心智权势,现下动他不得。
圣洇流眉头皱着,虽得了邺相警告,但他一直都未对邺诗雪有什么表示,就怕狗急跳墙,咬上娇栀。
父皇在银安殿不见人,但邺诗雪要是跑去说一两句,要处置娇栀的权柄,那父皇一定给。
父皇给了,他还能阻么?
只能先用些表面情谊牵制住邺诗雪,让她别跳墙。
“玉窑开窑,出了一批百年难见的珍品。”夜阑适时开口分忧。
又罕见多言:“邺姑娘这些年一直倾心于茶具。”
不想圣洇流是个小气鬼,“玉窑的珍品?还是百年难得一见?”
夜阑听这语气就觉不对,缓慢道:“开窑的匠人这般说的,说是烧出了什么玉的…”
瓷的最高形态就是类玉,这次开窑结果果然是不错了。
“都装好盒子送到雪舞楼去。”圣洇流不仅是小气鬼还是守财奴,死活不肯送回真礼物。
他还理所应当,“和从前一样布置到一层的案桌和架子上。”
夜阑有些忍不了,女人不是这么容易敷衍的。
“那邺姑娘呢?”
圣洇流看他如看痴白,“架子换下来的不就是了?”
还冷笑:“库房里天青盏不少,茶具更是繁杂,孤给邺姑娘的面子够大了。”
邺诗雪的父亲一副高深做派,邺诗雪又另外一副顺服假样,当他是猴子耍?
还是说邺相就想逼着他娶自己女儿,还又让女儿一无所知,当无辜人?
凭什么无辜!
就算她邺诗雪无辜,他也不为所动!
夜阑看自己主子可能又气上了,也是,谁叫邺相厉害,一下就中了主子要害。
辖制住了。
不过父母之爱必为之计长远,邺相作为邺姑娘父亲…所做却并不高明。
让邺姑娘越顺服,自己倒来逼迫来威胁主子。
可不就叫主子抵触,更觉邺姑娘虚伪。
这样即便成婚,即便往后母仪天下登上后位,又有什么用呢?
得了主子的恨,后位坐得几天?
邺相真是关心则乱,糊涂了。
“去雪舞楼,栀儿的字也该写好了。”
圣洇流很惯自己,他根本不打算去了解一个自己对之没感情的未婚妻,他只打算在烦的时候去看自己娇气宝宝心肝肉而已。
还觉人之常情,根本责难不得他,若非此念之人,皆是虚伪,不敢认本心。
他这样不委屈自己本心一毫,娇栀又是任性到底,当真是假成了真,一切情感如洪水,倾泻时泥沙俱下,而不可止,不可制。
就连带两岸灾苦,因为洪水可不念无辜。
夜阑看案上名册已经圈定了一位医者,就只能照着办了。
邺相再是英明也不能让未来女婿正眼看自己女儿一眼,别人就更没本事阻止这场山洪了。
若一切按照主子的预想,那邺姑娘登临后位前必有一场血洗。
那可就是血洗半个朝阙城了……
四族,也不是四族了。
夜阑觉得主子玩得有点大,但这也和他没多大干系,说多了他还成了祁夫子那样了呢。
只是忍不住啧啧,这样投入,这样用心,可不要竹篮打水一场空。
幻花幻树幻空梦。
夏日长长,无尽头的蝉声鸣唱。
娇栀在楼上飘窗前的案上趴着,面前是刚刚做好的绒布兔子。
她百无聊赖,但就是懒怠写字。
馥姝给她端酸梅饮,不在身侧。
便对绒布兔子吹口气,兔子滚了滚,跑到地上钻到香炉底。
圣洇流上楼,只见她趴在案上睡着了。
能止住山洪的唯有一人,但就是娇栀自己不想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