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栀觉得这不对,圣洇流定然去处理什么大事了。
她如今虽通过两次俘虏敌军安插了不少细作,也与朝阙的暗桩通过消息。
但金荠园还是被动,总有人在试图摆弄她。
或者,试图摆弄她与圣洇流。
三皇子圣浚在金荠园可什么都没有,他怎么在圣洇流眼皮底下找到花山的话柄?
还说出密银这样犯忌的事…他不该有这样的明锐。
“姑娘,您先睡,殿下会回来的。”馥姝也不知如何是好,太子那一身见客的衣裳,又是夜里,总不能是会什么女子吧。
可姑娘这已经见了气的样,由不得她不多想。
别是又犯嫉妒又犯蠢,惹得太子恼了负气出走了。
娇栀心里烦厌,听得外面嘈嘈杂杂,竟是下起了夜雨。
“姑娘,睡吧,馥姝在这儿陪您,您醒来就能见到殿下了。”馥姝把被褥铺在脚踏的板面上,小心将娇栀的绣鞋放在一边。
娇栀挠头,现在就是急召朝阙暗桩也是晚了,说不准圣洇流现在就在查这件事,圣浚不就是今夜被送走么?
还是按兵不动,省得送把柄给圣洇流。
现在,还是得藏住了。
怎么问,她都不认。
“你上来陪我。”娇栀倒回去睡,命道:“他不陪我,你上来。”
馥姝犹疑,“姑娘…”
“快点!”
娇栀霸道,直接把馥姝拉到床上。
馥姝惶恐,但看娇栀气愤地理着拽她的乱缠的密银链,忽然就有些踏实,敢在她身侧了。
雨声喧嚣,远比那夜落的碎琼更重。
檐下滴水,声声若泣。
馥姝躺在娇栀身边,并不敢逾矩,但她也觉得,姑娘并没睡着。
“馥姝,你说我喜欢他么?”
馥姝听出娇栀的明知故问,仿佛只是为了考查旁人。
她道:“姑娘喜欢殿下,也是真心喜欢。”
枕边一声轻笑,夹杂在嘈嘈切切里,是玉珠落银盆。
“但是真心又有何用。”
娇栀叹惋,又骂楼外雨,“都是这雨,吵得我不清醒。”
馥姝终于忍不住,转过身看娇栀,“姑娘,殿下虽是不可太信,但也不能得罪,您现在只有他呢。”
娇栀拿袖子盖住脸,不想说话,“快睡。”
馥姝悻悻,但看着姑娘这样闺阁儿女伤情样,还是心里一软。
便更定下心,一定要照顾好她。
决不能叫邺姑娘害了去!
圣洇流出门走了一段才觉雨势不小,夜阑在桥边撑伞接他,请入渡口边的画舫。
“太子好大的架子,竟叫本统领滞留如今。”金钥卫统领在画舫坐定,面前美酒佳肴金银盏,却还是公事公办的脸色。
圣洇流进船,略瞟眼道:“宴饮匆忙,统领还没洗风尘就又要回京,叫孤心里不大舒快。”
统领显然懒得与之废话,见了就走。
圣洇流也不拦,只道:“邺相比父皇还重么?”
统领转身,画舫周遭尽皆警备。
夜阑也按住刀柄。
圣洇流冷笑,“花山藏幸,邺相也管这等小事了?”
他手里正是圣浚当时收到的信笺,拍在案上。
金钥卫统领目光不动,“太子现今如愿,还计较这么一点小罪过么?”
又目光逼视:“你是储君,但邺相也不是你能置喙指谪的!”
圣洇流回视,不惧一毫:“金钥卫素来为皇室执掌,只以圣家为主,何时姓了邺?邺文琰大逆不道,他叛君!”
“黄口小儿!”统领怒极,但又遏制下来,笑:“太子太过年轻,什么都不知道。”
进而沉静下来,于太子对面坐下。
“圣浚是个蠢货,也是个再无辜不过的蠢货。”
统领与圣洇流目光较量,“太子不是为他而来,而是自己把柄落在这津口渡船。”
“就是那批刺客的池鱼之殃,深挖就挖到太子了,就挖到旧题,还是那个花山藏的幸。”
圣洇流分毫没有受制模样,“既然知道,就把人给孤留下。”
“父皇若在邺相与孤中相择,还是亲子更为可信吧?”
这回是统领冷笑了,“太子殿下,您当真不识得自己的父皇。”
“不过,谁又能清楚他呢,除了我们这些旧人。”
圣洇流皱眉,这事到此已然超乎他的预料,“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统领却是祝祷一样的阴阳怪气,“太子而今如愿不是么?还会一直如愿下去,毕竟您是而后的陛下。”
圣洇流心头疑云丛生,却见金钥卫拍掌,画舫之侧游船运来数具尸体,堆在船头。
“太子是邺相女婿,他怎会害您。”统领含义深深,“这是让您别欺负邺姑娘了。”
“陛下百般虚情,但也雨露均沾,博了面上好看,太子别学差了。”
又教训一样,“太子为了一个宠囚…呵,邺家何等门第,邺姑娘何等胸襟,岂会容不下一个妃妾,太子这些把戏,下次别做了,贻笑大方。”
圣洇流被激,案上金银盏微微晃。
但心思百转还是隐忍,“孤知道了,转告邺相,谢他指教。”
“邺相在朝阙代理国政,并无空缺听太子之言,此事也不干邺姓,是陛下为邺相讨还。”
圣洇流听见剑锋将要出鞘的轻吟,立马站起,走出拜下道:“儿臣知错!”
统领看夜阑他们收了刀跟着跪下,有些失望。
太子比传闻中的更能隐忍,不是骄傲而折的人。
邺相眼光,果然非凡。
“本统领还有公务在身,便不陪太子了。”
说罢便足尖轻点跃上一面渡船,那艘运着尸体兵械的竟就留给了圣洇流。
“主子。”夜阑欲扶圣洇流起来,圣洇流止住他。
而后自己起身,沉吟道:“明日向陛下说病,金荠园各种内务,请邺姑娘代为掌管,也替孤在陛下面前尽孝。”
“这到底是不是邺相?”夜阑纠结无限,这若是邺相…可这做派也与帝王无分别了。
金钥卫从来听命于陛下,旁人莫能调动一毫,若是邺相调动,那今上何其危险?
岂非是枕刀向刃,稍有失神就是自绝!
纵多智如圣洇流,此刻也在猜疑。金钥卫统领是他强逼不得的人物,可饶是如此,那统领平素也不敢对他不敬。
现下这人却似换了个主子似的…言语还多讽刺奚落父皇。
他其实没指望金钥卫统领能倒向他这个太子,毕竟他还不是帝王。
但竟也在此等他到了此时,才说出那样一番言语警慑,含着旧情似的。
是父皇警告他,还是邺相背后操纵?
还是说,父皇与邺相所想一样,故而给他警示,只为邺诗雪?
怎么可能……除非,除非父皇不知兵刃掺密银,而邺相,金钥卫统领却是知道的。
或者说,这兵刃掺密银的江湖杀手,就是与那传讯“花山藏幸”的人一样,都是安排好的。
目的一环扣一环,但都指向一个,辖制他。
或者,压制他。
圣洇流头有些疼,这事越发牵扯深重了。
有了这兵刃密银的把柄,他怎么都不能说金钥卫与邺相的牵扯,父皇不会信,反而会对旧账重查,将源头的栀儿拉去拷问……
他只能对这一夜缄默,当作是父皇,邺相,对他成婚前纳宠的警告罢了。
圣洇流败兴又郁郁,邺相当真控金钥卫,他却不能说。
国有反心之贼,作为储君竟因为私利把柄不能惩处,只能任指听之!
这就是名震三册的邺相么?
还真是好眼力,旁人都当娇栀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宠,偏邺相,一下看出她是他逆鳞。
就这么一击即中了。
“涣王何时能到?”圣洇流向西南角走,雨势渐小,伞面蹦着雨珠。
“就是今明两日了。”
不能确定这事父皇是否知道,不能再叫父皇把眼睛落在他和娇栀身上了。
涣王素来受猜疑,还是早早找来顶一阵子。
省得他和娇栀被盯着……
夜阑都觉涣王可怜,又得给太子办事,又要给太子引开今上视线…还不落好,因为涣王就是一个老好人而已。
这世道不就欺负老实人么?
“对了,”圣洇流又想到一样:“涣王的王妃和邺诗雪相交甚切,蔺阁老与邺相也是旧交。”
“涣王不需多管,这王妃倒要盯紧了。”
夜阑心里又叹,涣王现今连被盯着都不配了……
到了雪舞楼,楼上灯是熄的。
碎花落琼沾湿在石阶上,盖住一星细缝钻出的苍苔。
圣洇流推门又止,才后知后觉门已经锁了。
他神奇地想到燕尔时的旧礼,公主府门前置凤灯鸾香,凤灯亮鸾香燃驸马方可被准入内,犯之,视为闯宫犯禁……
“倒也名副其实。”他不以为忤,还笑了笑。
纵使眼前迷雾,各人窥伺,但他也要护住她。
一片梨花落眉睫,天光还是蒙蒙夜。
看来只能回玄朗院稍微闭目了。
“涣王殿下稍待,陛下尚未有示下……还请莫急,安心等待。”
涣王妃看金荠园后门守卫神情为难,就有了一二设想。
“母妃,父王在那里站好久了,不能让他和我们一起等么?”圣浩在她怀里窝着,看着自家父王背影没来由地不舒服。
像被故意挡在门外似的。
涣王妃与圣浩在后边马车,不得越在涣王之前。
“浩儿要不要去陪父王?”涣王妃拉起圣浩,“咱们去陪着,一起等。”
金荠园后门的侍人见涣王只是见寻常贵人,分毫不觉他也是今上的儿子,不慢待,也不多敬畏。
而出身蔺家的涣王妃牵着圣浩过来,都躬了身,行礼道:“王妃大安。”
涣王对她歉意笑笑,“看来要等一阵儿了。”
“陛下口谕。”
涣王夫妇行礼,圣浩却没反应过来,被涣王妃拉到身后挡住。
“陛下近日无暇见外臣,一应入园人等交由太子与邺姑娘主理。”
涣王妃挑眉,跟着涣王起身。
传口谕的侍人对涣王妃笑着行礼,道:“邺姑娘等您良久,可算等到了。”
“请王妃今日一定去一趟北苑。”
涣王把圣浩拉到一边,准备等蔺息一同入园。
“转告邺姑娘,同在金荠,何愁见面?现下本妃随涣王,自要以涣王为先,望她见谅。”
涣王妃说罢,就对圣浩那边唤:“浩儿,该进去了。”
“这…”侍人有些为难,果不其然后门又来一人。
传的是太子令,“涣王夫妇赐住郁园,而陛下微恙,为臣子者当尽力祝祷,无事不必出外走动。”
涣王妃:“……”
诗雪这是和太子争抢么?
还是这样性子,想着倒还笑了,觉得有趣。
涣王见妻子还笑得出来,心中无奈,蔺息是以为太子对邺姑娘总会践行婚诺,会日久生情,但实际呢?
怕不是看邺姑娘碍眼许久了……
她们这样的贵族女公子哪里会想到有这样险恶的人心。
“父王,不是陛下下诏让我们来的么…为什么又这样。”圣浩被涣王捂住嘴,马上不说了。
涣王妃抱过圣浩,与涣王互目,都定了心。
“请涣王夫妇入园。”
带路的是太子的侍人,传今上口谕的却是邺家的侍人。
臣子家奴传天子谕也不比东宫阁臣有身份,狐假虎威遇了真章,还是要避退的。
涣王妃叹气,诗雪还是孩子气,为了见她太过心急…这回要是被太子抓住不放,可就不是好玩的了。
涣王面上平淡,实际心惊胆战,这邺姑娘竟敢用自家侍从传口谕…陛下竟然也纵容她。
还是她自作主张?
涣王发觉这些贵女过得真是荣耀至极,比他这个日日忧愁,偶尔殚精竭虑的藩王任性快意得多!
他想起圣洇流的话,又与而今对照,更是觉有无形之战一触即发。
只是现在,就他一个人害怕。
走了一段竹林曲径,那侍人果然对涣王道:“太子等您,也是良久。”
圣涣:“……”
该来的躲不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