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着急,皇兄料理了就该回来了。”端莹把娇栀的首饰盒子都摊摆出来看,根本没空认真看娇栀一眼。
她不见回应回看去,手上还拿着一串赤色玛瑙玉髓串珠。
娇栀站在二楼飘台帘边观望。
端莹觉得不妥:“你喜欢他,但可别比他喜欢你更深!”
“不然可就废了…”端莹嘟囔着,又瞧上娇栀的一对兔子。
还有兔子耳朵上扎的头花。
“拿来。”端莹吩咐馥姝。
馥姝见娇栀不动,就提了笼子放在桌边给端莹公主看。
馥姝觉得这公主说的是不错,但哪有说给她们姑娘听的?
这是什么意思?
“娇栀,你当真是被我皇兄娇养的,这兔子戴的头花上,还有我皇兄的绶带碎片……你可真是厉害,将圣国的太子磨成这样。哈哈哈,他也有今天!”
端莹笑着,见娇栀走近来。
“公主,”娇栀幽幽叹气,“这些都是仰仗殿下,我能有什么厉害的…”
端莹扬眉,“你在本公主面前就不必装了。”
娇栀:“……”
她在圣洇流面前都要装呢。
“这个倒是好看。”端莹从首饰盒里拿出一对金质而又镶嵌珠宝的开口镯子。
娇栀细瞧,是那对树莓丛藏兔图案的镯子。
玛瑙珊瑚做树莓,白玉为兔。
串联绕腕以金底……是那回假死,要给她扣上陪葬的饰物。
“公主喜欢这些,挑些带走也可,也是殿下对公主的情谊。”娇栀把那镯子从端莹手里拿来。
“这个镯子…”娇栀垂眸,又看看端莹,笑了笑。
端莹明白,这哪能不明白!
“这是皇兄给你的定情信物!君子不夺人所好!你放心。”端莹豪迈得紧,“那本公主,就不和你客气了。”
“往后你做了皇后,也要和今日一样才好。”端莹一边说着自己没想过的话,一边后悔自己没带侍女。
玉青都被皇兄指使去扮成她和女冠们谈《道德经》去了……
这么自己拿着也不好看啊。
端莹选来选去,还是只挑了两件,谁叫多了她也带不回去!
面皮终归是比皇兄薄的。
“这个给你,”端莹想到自己的目的,拿出一枚玉牌给娇栀。
娇栀接了,看了看道:“这是宫里的玉牌?”
端莹点头,“明春皇兄就会班师回朝,你定在东宫后院…到时,到了宫中,咱们还能一见。”
娇栀心里明白了,端莹不日就要嫁去柔然,她不愿意。
所以说玉牌,要让她这个太子枕边人去不经意提一提。
若真是些小猫小狗,得了公主青眼,还得公主一句“往后成了皇后”那自然不知该怎么感激公主才好。
但是圣洇流喜欢的,怎么可能是这样清浅的人。
也许端莹也清楚这一点,所以不多言,只是一个玉牌。
也好,都是点到即止,知道分寸的聪明人。
楼外微风起,有人离去有人归。
圣洇流还未到玉阶,便听簌簌风吹花。
娇栀提灯,站在檐下门前。
“殿下。”
这一声唤,让他觉得什么都值。
“殿下,”娇栀被他抱起进楼,伏在他耳边说话。“今日公主来,栀儿将殿下买的簪钗…赠了一二给她。”
圣洇流蹙眉:“端莹?”
娇栀点头,哪会想到圣洇流还叹气,叹气说:“真是糟蹋。”
娇栀;“……”
“这等精细东西,给了端莹真是等于山猪吃细糠…”圣洇流抱娇栀到主座坐下,捏捏她的脸,“你这小猪用才合宜。”
娇栀懵了懵,怎么总说她是猪?
端莹也是山猪?
她不乐意,推圣洇流:“日日说我是猪,现下自己家妹妹也骂!”
圣洇流笑起来,解释:“圣家祖上是东业王朝,图腾就是涞水和室火猪。”
娇栀:“……”
她想了想,“不是青龙么?还特地将皇家寺院改名青龙寺。”
“那还不是为了对抗燕家的凰裔之说。”圣洇流不屑又无奈,半笑道:“只是燕家凰裔是真,我们杜撰了个属于自己的神罢了。”
娇栀想到什么,看腕上锁链,铐环上确实刻有圣家图腾。
原来圣洇流真的全家都是猪!
她狠狠出了一口气。
但又想到圣洇流自己是猪还天天说别人,又想多画几只猪挂到玄朗院了……
圣洇流看娇栀那神色岂会不知她想什么,笑道:“往后别理那丫头,你该学着持家了。”
娇栀生怕圣洇流说学什么,一般沾了个“学”字,就要请嬷嬷……
她可怵得紧!
“哦。”她应了一半又想起来玉牌,“殿下,公主给了个玉牌。”
圣洇流不在意:“别人给的就收着,别许了她什么就行,少给东西就行。”
娇栀:“……”
好抠啊这个哥哥。
难怪端莹到她这里看什么都稀奇,她不仅仅是看物件惊奇,更是看这样舍得的圣洇流惊奇!
圣洇流还叫她学持家……要不,把东西要回来算了。
但是这么要,也不好看……还是拿自己不喜欢的值钱物件换过来吧。
便唤:“馥姝,我那个最不喜欢的翡翠簪子拿来。”
圣洇流正在喝茶,登时呛了一下。
馥姝:“……”
那个簪子,太子今日才拿走,就是问的要的是姑娘不在意的物件。
“那个……孤拿去打发人了。”圣洇流不想说,但又不敢瞒,“打发邺姑娘了。”
娇栀撇嘴,“还叫我持家,自己乱舍财!”
圣洇流:“……”
娇栀瞪他,颇有怨怼:“不许你用钱了,乱花!”
理亏的圣洇流:“……”
只得咳了咳,见娇栀并不追问邺诗雪这才放心。
但现今父皇和邺诗雪都在金荠园,还有跟随南巡来驻守三册的封君文官也都在…就怕这个时候再有有心人生事端。
娇栀是必须要防着的,便不能什么都直言……只能先将她拘束在西南角,怎么也不能叫邺诗雪害了去!
便道:“明日,孤教你写字。”
娇栀:“?”
真当她是白丁?
娇栀生生忍住没翻脸,转身对他,道:“我不写。”
圣洇流却自说自话一样,没理她,“孤会给你安排功课,每天看两页书,写两张字,孤晚上回来查问。”
娇栀听到这里知道出事了,这是故意将她圈在这里,他是怕什么?
怕明景帝醒转过来么?
还是怕别的,还是圣洇流又试探她?
“就先抄…抄《女诫》吧。”圣洇流选着书,从飘台边的书架拿出一本,翻了翻又皱眉,嘀咕:“写的什么谬论…”
便又换了一本:“暂且先抄《画见论》,那一本《女诫》孤删改了再拿来给你看。”
娇栀不自觉撅了嘴,“我都看了好多遍了,我不想抄。”
“你全看完了?”圣洇流看看这三架子的书,“你平日不是一直懒怠么?”
当然不是全在这儿看的…
但再言下去又是露破绽,便道:“就是看过。”
圣洇流狐疑,觉得是娇栀逃学。
“明日抄两页书,不许少写一个字。”圣洇流颇严肃,要她答应。
娇栀不服,“我便少写了你要怎样?”
圣洇流干脆:“断你点心。”
娇栀:“……”
终是屈服于权贵淫威之下。
“还有看账本…”圣洇流还没完,但看娇栀一点不愿意马上就要暴动的样子还是没说下去。
只道:“以后再看吧,慢慢来。”
谁和你慢慢来!
真当她是幼稚学童了!
她六岁就会看账了,用得着圣洇流管!
又见圣洇流还在翻书,手上都已经叠了数本了!
娇栀气得背过身去,再也没多看一眼圣洇流的心情。
也不想圣洇流这回宴席究竟做了什么,更不想那什么翡翠簪子…
不就是将一件死物给了邺姑娘,一并当他圣洇流利用的一块摆件罢了。
馥姝心里叹气,怎么老是为这种小事见气……
也不会探问探问朝阙,要一要名分。
“姑娘,这是刚蒸好的乳饼。”馥姝接过侍人捧的食案,端到娇栀面前,想叫她见好就收。
谁知这姑娘得理不饶人,一点不晓得进退,“殿下那般小气不舍得给我吃,你们端来也是现眼!”
圣洇流从书架过来,“这乳饼…好似是元国的名点。”
他目光轻掠,从陈瓷碟子看到原先端食案的侍人。
“殿下真没见识,这是陈国的白奈茶饼,栀儿让她们另加了牛乳,做得软了些罢了。”
这小野猪,让她写个字,还就恨上他了!
“你呀!”圣洇流拿书敲她,还没敲下去就收了,“这般不用功,这般刁钻,你……”
娇栀看着他,也不知道哪来的蠢,“邺姑娘用功,她一点也不刁钻!”
圣洇流闻言一怒,娇栀还是不信他。
但见娇栀表情从执拗变成害怕,知道是自己吓到她了。
便无奈,又好笑她这装的厉害样子,捧着她脸道:“邺姑娘怎样都不干孤的事,孤只管你。”
娇栀仰着头看他,觉得酸,也就软了辞色,“要吃。”
圣洇流反应过来,拈起一块软香乳饼送到她口中。
“元国糕点过于甜腻,明天改做圣国的。”圣洇流摆手,让侍人撤下去。
娇栀眼眸微动,没接着这一点纠缠。
再拿邺姑娘做筏子来挡也是挡不了的。
圣洇流这个人,心软心虚的当怎么也上不了第三次。
她还得小心谨慎,在他手底挣命……
果然安逸日子过久了,得警醒些。
“天下而后就是元与圣,多没趣呀。”娇栀却又偏在刀尖上乱跑,“陈国,吴国,卫国,还有一些微不足道的小邦,不都是圣国的郡县了么?”
“但是圣国可造不来陈瓷,作不来陈画,也没有这样的小楼建造,十里水廊。”
她吃完那一块糕饼,有些碎渣落在唇边。
圣洇流眼里掠过一抹暗色,还是平心静气,说既得利益者的淡定诛心:“圣国造不来,但现在得来了。”
“陈国成郡县,吴卫并行省。”
他与她在一榻之上,隔着目光,较量的仿佛只是点心渣子一样的琐碎平淡闲言。
“这种稳定的辖制,却不是册剑了,不是燕之宗国了。”
娇栀舔舔唇,些许渣子落到衣襟。
“圣国,本就是燕国之臣。”
说这话的却是圣洇流。
她一惊,又未掩饰,觉得好笑。
“但如今,早就不是燕尔共主的时代了。”
圣洇流此时才让她感受到一丝受制于人,为人宰割的残忍,心里泛起惶恐动摇。
这不是她对圣洇流,这是衰朽气数已尽的旧燕王朝对后起的强大的反叛者,主宰者。
这是挑开她们情意这层纱看的深渊内里,深不见底,必死无疑。
他幸灾乐祸。
他当然得意。
燕尔共主时代的礼乐仪轨早被这群乱臣贼子践踏得毫无尊严,连带着连神明之说也成了她们的怀璧之罪,成了沽名钓誉。
“燕尔活了两百年,却也只有这两百年盛世,剩下的两百年,子子孙孙,苟延残喘而已。”
圣洇流并无多少讥嘲,就是就事论理。
所以更是诛心扎人。
“殿下现在自是江山主掌,未来更是登临天下。”娇栀掸掸衣裳,“可谁能保证世世代代千秋永传…燕尔尚且做不到,何况旁人。”
馥姝听得心里发紧,进退都难。
怎么一道点心,就成了这样的对质。
“千秋永传?”圣洇流却笑,“孤可不做这样的白日梦。”
娇栀迷惑于他为何发笑,却又霎时明白,心头澄明而安然。
圣洇流看她目光澹澹,流转着安宁和温柔,这好似并不是刚刚打了一场机锋,也不是一场暗藏的对质险境。
只是又一次的,于闺楼榻上的说古闲事。
他见她笑起来,知道两心一同,是一样天地。
“殿下居然不妄想,实在是聪明人。”娇栀笑,又觉自己措辞不准,改正道:“是开悟的人,是不贪恋妄念。”
“你与孤想的一样。”圣洇流见她偎过来,自然揽住,总算得了点示好。
“这是政事,也是不可避免。”圣洇流对她说,也只是一个事实,“但事无可改,人却能不被权欲所制,不失本心,方能自由。”
“燕尔之后,妄求长生与神权,以至于两百年消弭。”圣洇流见侍人退了,又问她,“你既然与孤所想一样,为何还是不能据实相告?”
娇栀问他:“殿下不变么?”
出口是模糊,语气又娇矜。
但圣洇流知她如知自己,自然默契。
“孤对你,此生不变。”
他见娇栀又不言语,像思虑纠结慢皱了眉,便对她附耳轻声,道:“现下不愿便不说,孤等你。”
娇栀心里一坠,颤颤地疼了一下,但很快收敛辞色,没叫圣洇流看出来。
点头伤感,略微感激。说一句:“殿下真好。”
若是旁的身份,旁的立场,怎么也是一个良配,但现下只是孽缘。
他一直认定她是燕公主,然而实际比这更坏。
圣洇流再合她心意,都不能阻她毁他。
她就是为此而来,不是么?
圣家自赋“圣”字,自造神明,勾结贿赂焉寿宫,让天下道释各自供神敬佛,将燕家的神明,东皇太一,花木束水全都毁弃。
燕尔共主,早就成灰。
圣家狼子野心,圣洇流又心思难料,征伐奇战,他往后继位就更不可想象……
必须杀了他。
馥姝命人插门上锁,待得楼上烛火熄了,才到隔间安歇。
她在床上辗转难眠,如今邺姑娘在,今上在……姑娘和太子若是这节骨眼上生嫌隙,那,可不就便宜了别人?
不,不止如此,姑娘除了太子没有一点倚仗,万一被离间…定就是为人磋磨的分了!
太子眼前对姑娘是千好万好,后面若是不如,那群势利眼的贱仆婢也是瞧姑娘不起……这该怎么办。
馥姝想来想去,想到一个典故。
前朝燕尔之后,燕三世皇后无子,是公主送歌女于皇,故而有燕四世,歌女亦享太后尊……
这今天,不也有个圣国的公主么?
馥姝心稍定,有了主意。
却没等睡着就被扣门唤起。
“殿下?”馥姝开门,见太子衣裳齐整,明显是要出去见客一样。
圣洇流只吩咐:“姑娘已经睡下了,你去守着,别惊动她。”
说罢便下了楼。
馥姝不敢问,只能抱了被子去主屋里。
纱帘垂帷拨开,娇栀哪里是在睡?
她坐在床榻,神情看来分明是看着圣洇流走的。
馥姝抬眸,要说什么。
“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