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邺诗雪受宠若惊,太子将她叫出来,竟是有物相赠。
圣洇流在庭树下,月光盛大,许多冲破树冠,流洒出叶隙来。
他手里是一支正流光熠熠的簪子,月华缠绕着,通体透着幽洁。
“这是孤命人定制的。”圣洇流略微偏移了头,看树的叶子,“邺姑娘名为诗雪,想来诗心若雪净,当配这沁水翡翠。”
邺诗雪惊喜,又觉未嫁受礼物是为不妥…但还是看重太子心意,不作扭捏,拜谢后收了礼。
圣洇流见她收下,道:“邺姑娘是名门之后,可想过贵族之难得不在乎权荣富贵,而更是所择自由?”
邺诗雪不是很明白太子的意思:“太子请直言。”
她隐约觉得这不是什么好事。
“孤看你是邺相之女,心里存着一丝尊敬。”圣洇流有些失望,又似只是平静,“便向邺正字讨教一下所得罢了。”
“你若是不愿为婚约所累,平白拘束…孤可以帮你。”
邺诗雪皱眉,又慢慢红了脸,“诗雪并非被迫,殿下为夫,也是诗雪所愿。”
圣洇流觉得这人没听懂,也不甚明白真况。
“你现下是四族之首的邺家嫡女,位与亲王等,本是与皇子公主无别的身份,孤也当敬你三分。”
圣洇流与她剖析利弊:“可一入东宫,夫尊妻卑,你就是东宫臣属,再莫妄想孤能对你客气了。”
邺诗雪不怕,道:“诗雪明白,定恪守本分,不叫殿下分心为难。”
圣洇流:“……”
人与人差距就是这么大。
若是娇栀,定是不依,这么亏,鬼才嫁!
邺诗雪又怕他不信似的,神情认真:“殿下不必顾虑诗雪,礼法如此,为了殿下,诗雪也不觉委屈。”
圣洇流想着当年何等英名的邺相,怎么会教出这样顺服无趣的女儿?
“将自己一生系于一人一念之间,邺姑娘不觉得危险么?”
“诗雪信殿下。”
圣洇流笑了,点头:“邺相将你教的甚好。”
他给过邺诗雪机会了,是她领会不到。
这分明是自己一厢情愿地往错里面扎,因为她抱着侥幸之心!
“殿下,那位姑娘……”邺诗雪还是未忍住,她以为太子对她有些情分和敬重。就忘了父亲的告诫。
却话未完就被圣洇流喝止。
“邺相是教你僭越的?这时便敢问孤的事了!”
圣洇流凤目凌厉,又忍下,安抚道:“你是贵女,别做些掉身份的事,那只是丢邺相的脸。”
“是,诗雪记着。”邺诗雪被扶起,心里懊悔。
果然父亲说得不错,太子不容旁人置喙。
“收着簪子,你我回去吧。”
圣洇流根本不寻什么花木,早早叫人备好了。
至于什么露水,是直接到井里打的水……
邺诗雪端着井里打来的露水,跟在圣洇流身后。
明景帝在银安殿外领着诸臣观灯,天上星明灭,人间灯火招摇。
“舅舅您看,他们回来了。”姬师笑指,“真是一对良配,陛下和邺相做的好亲家。”
明景帝本看着灯,这会又见灯火摇摇,各式灯笼曳出个人来。
“陛下!在北苑附近擒住一伙刺客!”
来者正是金钥卫统领,下跪报道:“他们还袭击了姬问道长。”
明景帝忙问:“姬问可是伤着了?”
“不曾…”
“陛下不必挂念贫道!”姬问直接从金钥卫统领身后走出,截断他的话。
她冷硬不近人情如前,一毫不改。
让诸人一时都没注意她头发散乱,莲花冠偏倚。
“只但求陛下为道门做主,惩治狂徒!”她转身,拂尘向后愤然一指。
圣洇流与邺诗雪走到跟前,才发现她拂尘都断了大半,就只剩几根白须在灯光夜风里飘动……
邺诗雪忍着笑,想着这样的姬问少见,得多看看。
明景帝看姬问这狼狈又羞愤的样子,叹气,都不先问原委,就道:“朕定为你做主。”
斥道:“将那狂徒带出来!”
圣洇流见父皇顾不上自己,就闭嘴看戏,也不往上凑。
“父皇!儿臣冤枉!”圣浚被绑着跪在阶前,“是太子阴险,用姬问冒充那……”
姬问听言立时掴他一掌:“你当贫道是什么!难道是能被太子任意摆弄的么!”
又更愤恨,跪在明景帝面前不起:“陛下,此人辱我清誉,侮玷仙家!”
明景帝目力不佳,在灯火昏摇的夜里辨认十分吃力。
他这才辨出是圣浚。
真是丢人现眼!
还叫这么多人看见……
姬问素来一根筋地清高自持,这会儿不给交代也是不行。
“圣浚,给你个申辩的机会,好好想想该说什么。”明景帝没看跪着的自己儿子,转而去拉起姬问。
姬问不领情。
明景帝悻悻,斥责:“圣浚,想好了吗!”
“是太子阴诡!是他诱儿臣抓捕姬问道长……儿臣是,是抓错了人。”
圣浚后知后觉,这燕国凰裔的事……不能在众人面前言出。
父皇怕动摇人心,那第一个封口来以儆效尤的就是他!
“你抓错了人?”明景帝明白了,圣浚是把道衣当成那宠囚。“你对朕白日的处置不服?”
“所以晚间抓人,你不信朕?”
圣浚慌忙叩头:“儿臣绝无此意!”
明景帝冷哼一声,“还道太子阴诡…他在席,你逃席;他在花苑与邺姑娘为朕集露烹茶,你在阳奉阴违地抓人还抓错!丢人现眼!”
“父皇,这都是太子安排好的,他根本是在您面前惺惺作态,在邺姑娘面前演戏…”圣浚不服,圣洇流这样明显的计,为什么父皇看不出来!
明景帝喝止他:“住嘴!逆子…”
“你只身到的金荠园…你哪来的人马充刺客,你勾结外人入园…下一次,是不是还要行刺朕!”
明景帝不想听圣浚那些要他相信自己又无实际证据的废话,命人堵了他的口,省得情急忘了忌讳!
圣洇流上前认错:“是儿臣疏忽,竟与邺姑娘出外,未护卫在父皇身侧。”
明景帝摆摆手,“错不在你。”
金钥卫统领道:“金荠园守卫与刺客缠斗,幸好识得道长,这才未成亵渎大过…”
守卫都识得道长…那圣浚是根据什么来断是不是宠囚的?
明景帝奇怪,又见姬问跪着不动,非要个说法的架势。
没法子,便下了令:“圣浚,你拥私兵,心不顺服,对朕藐视。又冒犯道释仙长,事实在此,人赃俱获,你不该有话讲!”
“现下抓你的是金钥卫!再有废话,去大理寺和刑官说!”
圣浚挣扎不已,还是被金钥卫拖走,想来依照金钥卫处事…是要连夜送回朝阙,关进大理狱的。
圣洇流面无表情,与他无关。
姬问听了,却是满意,站起了身。
“陛下英明,定为道门所庇佑。”姬问看着圣浚被堵口拖走的背影。
又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陛下所做,贫道敬佩。”
姬师拜道:“陛下处事英明公正,敬畏道释神明,天佑东圣!”
“天佑东圣,陛下万年!”
“陛下万年,东圣万年!”
明景帝消了那点奇怪,反正大局未动摇就是,一个圣浚,怎么可能动得了太子。
让他回朝阙也是为他自己着想。
至于对错,对错毫无意义。
只要结果到了目的,还在乎什么对错?
明景帝这个年岁,抱的目的和要的结果都是声名。
现在他又得到了,自然不计较旁的。
邺诗雪讨好:“陛下,今宵灯火明照,为此番事出犹不怒,真是君王君子,该有四海归化之相呢!”
姬问没想到自己一言成了俗家投机,谄媚得令人作呕。
直接反身离去,谁也不告知一声。
圣洇流暗暗收回银链,这娇栀藏的仿品,还当真蒙了世人眼。
也是,在金殿明亮下,两双眼睛盯着都能让之打眼……这黑灯瞎火,可不就蒙了圣浚么。
也是姬问清高,被夜阑当头撒下银链,听着一句赶来抓的圣浚一句“宠囚”,“宠侍”就觉了侮辱玷污,死活不肯放过圣浚,更死活不肯细说……
更别提说出这被抛到身上的银链了。
圣洇流手里捻着细银链,心里记挂娇栀。
圣浚弄回了朝阙,总能安生一阵子,得把涣王抓来,一个文书道籍,要是现在还没弄好,就不得不给点教训了……
“太子,夜将深,你的处所离北苑近,送邺姑娘回去。”
邺姑娘不甚心安:“陛下,诗雪自己回去便好…殿下他”
明景帝为她撑腰:“太子,还不快去!”
“是。”圣洇流提灯在前,“邺姑娘,请。”
明景帝看着两人慢慢在灯尽处消失才回厅堂。
人也都散了。
就剩下一个……礼物盒子?
“陛下,”侍臣对明景帝附耳,“这是今年沛门进献的…”
明景帝笑笑,“拆开。”
圣洇流不想和邺诗雪现在翻脸,但更不想受邺相的辖制。
这个邺诗雪好摆弄,但是她爹不好惹……
“殿下回去吧,不必顾诗雪。”邺诗雪等出了明景帝视线就提出来自己回北苑。
“诗雪既然认定殿下为未来夫婿,便知尊卑,不会逾矩。”邺诗雪低头,“殿下对诗雪,不必客气疏离。”
圣洇流没说话,不变应万变。
邺诗雪攥紧袖子里的沁水翡翠簪子,殿下对她不反感…她会慢慢地,走进他的心的。
便定心,鼓起勇气自己离了圣洇流,一个人往北苑去。
“拜别太子。”
邺家的侍女追着她们姑娘去了。
圣洇流觉应当不会有诈,便毫无愧疚地往雪舞楼赶。
“主子。”夜阑在前等候,禀报道:“三皇子已经上了渡口,将从运河水道押回直隶。”
圣洇流知道这事事小,只是顺带,便听下文。
“在与三皇子派的那批江湖刺客争斗时,发现了这个。”夜阑递上一片软甲胄甲,“金钥卫是后来才至,想来现在并不知晓。”
甲胄一片,质轻而坚韧。
圣洇流心下一沉,“是掺了密银。”
夜阑问:“一干人犯是被就地处决了大半,但也有活口,软甲兵刃也都被金钥卫收走做物证了。”
“这事,怕会牵连拉扯出您与密银,还有流云玉玺的事。”
圣洇流也在思虑,不过想得更深。
圣浚偷鸡不成蚀把米是他圣洇流的计策……可如今看来,倒是没想到他们兄弟两个都是网中人。
真正下了一盘大棋的人,还没露面。
只要金钥卫查出甲胄兵刃含密银,依照父皇之多疑就会重查他与娇栀。
圣浚就理所当然翻案。
但是哪来的密银?
唯有燕,娇栀就是燕家凰裔…
难道燕家的余孽犹不死心,想用这等事来拉他下马,甚至不惜杀一个娇栀?
还是说那背后人在试探,在试探娇栀到底在不在金荠园,是否是真的死在十里水廊……
“我方驻守在燕国汉国的军队,与汉国交战,也发现这种甲胄。”
夜阑等示下,却见主子沉思是沉思,未有抉择。
圣洇流把甲片抛给夜阑,“照实报给今上。”
夜阑瞠目,这事怕是难混过去吧。
还不赶紧召见太傅商议商议?
他看圣洇流,还是往雪舞楼方向去。
夜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