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难道以为你们之间有爱么?”
“为什么没有?”
宇文拓看娇栀趴在窗台,看江水远帆。
今日是圣国皇帝到金荠园的日子,那圣国太子当然要去接驾了。
也正是这般,娇栀竟放肆到让他直接进雪舞楼。
根本无视圣洇流加派楼外的数倍暗卫。
不过娇栀都敢……他怎么能露怯呢?
自然丝毫不惧地踏入,谈一谈往后了。
一进来就是娇栀伤感趴窗台……
宇文拓:“……”
不过这能闹腾的人趴着窗口看自家夫主接未来主母,伤心难堪也是人之常情。
可她又不是常人……
还这么答他。
宇文拓费解,她和圣国太子还真弄假成真,真有了情?
真稀奇啊。
都是在乱世搏命的人,还敢爱别人。
娇栀转过来,无悲无喜公事公办的表情。
在十里水廊见过宇文拓留的记号,知道他是想与她赌一把的。
奇货可居,自然留待风云时。
“都备好了?”
还当他是属下了!
“先交策天卷。”宇文拓伸手。
“没有。”娇栀干脆,“策天卷已经遗失。”
“但我可以把三册吴卫陈…”
宇文拓眼睛一亮,“三册都划给本王?”
“三册靠近寂灭东谷口的方圆百里,还有萧氏王庭的草原,都给你。”
宇文拓:“…你根本不想和本王结盟。”
这真是等于什么都没给。
元国在三册占地多年,一朝被圣洇流全圈去……这回怎么也要找补回来!
“三册本就是中原汉国,你们得之无益。”娇栀瞥眼,“倒不如捡些财资,多充些军费。”
“你!”宇文拓指她,被愚弄一样。
娇栀见了冷笑,自己低头理裙子褶皱。
面颊边有剑气,刀锋就在毫厘间。
她眼也不抬,一下拂落裙上金锞,砸到脚下玉台,清响。
宇文拓立被数剑相指。
他讶然看娇栀,“你把圣洇流的人全换了?”
娇栀抬头,伸手弹了弹脸边的剑,很是清冽声音。
也是一柄名器了。
“退下。”娇栀令下,侍女退散。
宇文拓也收回剑,“是本王冒犯。”
“我不想叫你吞三册。”娇栀若有所思,“你该去咬吞圣国。”
“避开萧氏那条圣狗,直入陇北,再上直隶。”
娇栀话语还是软糯,但已经有肃杀意味。
“攻入陈都算什么?去血洗朝阙,才是英名垂千古。”
宇文拓皱眉,“三册是多好的鱼肉…”
“三册是我燕国属国!”娇栀狠道,又平静笑来,“圣国也不过是个叛臣自立,该叫他知道乱臣贼子下场。”
宇文拓忽的心里一凉,又觉不知所谓。
古燕复起,对元国哪有什么好处?
但是若叫燕与圣相斗,元国明面助燕,而后反杀两国,坐以渔利……却是最好。
“朝阙,直隶,陇北,乃至朝阙相近的津口要地,洛都,都已有伏兵布下。”娇栀走到床边,拿起一件衣裳对光抖了抖。
经纬交织,内里一层是一重单绣的河津地图。
“你们可以先派人去萧氏王庭,假作拉拢,然后去洛都制造骚乱,嫁祸于萧氏,东圣与萧氏王庭和亲,这个节骨眼上不会与萧氏翻脸,只会忍受拖延。”
“在洛都待命,与我的部下交接,介时我军从三册渡水直上涞江,威逼朝阙,元军…就先替燕担一担名。”
宇文拓眨眼:“然后元军再从陇北进逼,挂燕军的名?”
娇栀笑,“孺子可教。”
宇文拓有文化,知道这话占便宜,纠正道:“是所见略同!”
“你这是为了困顿元军,想将我军分散拘束于中原。”
宇文拓信不过她。
“你们也可不做,想来朔王在元闲人一个,拿不出这些兵马。”娇栀体谅他,“毕竟慕容郡主,也不是那般喜爱你。”
宇文拓还没反唇相讥,又见娇栀丢了绣图衣裳。
“而今不用你别的,这江山舆图,看的就是眼力魄力,到了那时,明眼人都会舍得出手,现在我不强求。”
她只是提点一样,又提真正要求,“而今,我只要你助我脱身。”
宇文拓听言,短促地笑几声,不解,“你不是喜欢他么?舍得?”
又思索几瞬,问:“你该将他带走,废了他的武功,关在燕宫里…那不更好?”
娇栀冷哼一声,“我与你们不一样,我可不喜欢把人催折成没有灵魂的东西。”
“他若是困兽,我也不会再喜欢他。”
宇文拓咋舌,“真是薄情,果然只能共富贵,不能共患难。”
娇栀懒得和这元蛮子说话,尽会用错词!
而且,宇文拓也不过想叫她带走圣洇流,让圣国无人继位,好叫元国乘虚而入罢了。
“美人说的都在理,可惜本王不太信。”宇文拓又一声口哨,来了个一样雪舞楼服色的侍女。
“这是元国的暗卫,不过你放心,不是慕容的人。”
宇文拓夸耀一样,“她不但是暗卫,还是宫里御膳房的线人,受过白案的训练,可以给你做元国糕点。”
娇栀:“……”
还以为他要炫耀什么呢。
“让她在此,你也可调动三册的元国探子。”宇文拓说了点实际的,“至于用兵洛都或者萧氏王庭,这个还得容本王斟酌考虑。”
娇栀想了想,觉得合理。
“朔王所言在理,便如此定下。”
宇文拓又道:“若到时机,便传讯来,本王为你演戏都可。”
“不过眼下,明景帝将至,你还是先活着再言后话的好。”
娇栀笑笑,“明景帝愿用柳恪,却以为招揽凤子歌为无用。”
“这种衰朽帝王,我还是蒙得过去的。”
宇文拓一顿,艰难道:“柳恪不谈,那凤子歌…难不成你暗中收买了去?”
“你该走了。”娇栀赶人。
宇文拓也没多言,只皱了眉。
反正他也放了个眼线在雪舞楼,不怕什么。
娇栀向那元国眼线勾勾手指。
元国眼线立马过去,垂头听示下。
“你会做什么点心?”
元国眼线:“……”
馥姝在溪水下游洗衣裳,根本不知道楼中发生什么。
只知道她带着衣裳回去晾晒的时候,院子里梨花被声音又震落了一大片。
覆盖在旧梨花瓣上,新梨覆旧梨。
“馥姝姐姐,快去禀告殿下,姑娘,姑娘被劫走了!”
馥姝:“……”
她都觉得这是娇栀自己劫自己……
怎么又出幺蛾子…这衣裳就不该急着洗。
“圣洇流在十里水廊做戏,让江湖以为他杀了天邪师妹,他是想永远绝了你与外界的联系!”
“现在快抽身吧,不能再留了,潮儿,一时成败不算什么!”
娇栀不想多说,“我不走。”
上官晞焦急,“圣洇流已经狼子野心,他会吃了你的!”
“你是说我不如他?”娇栀转头,看定上官晞。
上官晞叹气,“别争这个了,这时任性不得了。”
娇栀蹙眉,“我就是不走。”
上官晞语滞,这怎么……
他奇怪,迟疑开口,“你,难道舍不得…”
娇栀心神一慑,心虚之后以怒火掩藏,立时扬起一巴掌打过去。
“你说的什么混账话!”
她气得发抖,本就被密银链锁着手腕,扬手打去,手腕也在震颤得疼。
气得心口也疼。
上官晞怎么敢这么想,他怎么敢说出来!
这不应该,这太荒谬!
所有事,是她做的,是她动的心…但是一旦被原本亲近的人无意窥破,说出,就太可怖了。
惊心得整个人都震麻了。
她无法接受上官晞看到她的失误,她还是陷进去了。
上官晞捂着脸,皱眉又放下,担心道:“潮儿?”
娇栀想安慰,但未出口神色已经冷硬,她不想看见一个无知无觉,单纯得无意却窥破自己的上官晞。
“滚。”
她自有主张,别来碍事。
上官晞神色挣扎,嗫嚅着道歉:“潮儿,是我口不择言,你向来有主张…”
娇栀皱眉,指着一边叫他走。
上官晞只得走了。
他一走,娇栀就像力气耗尽一样,心境苍老疲乏。
为什么他要这么信她,为什么他就不能有自己私心呢!
她几乎生了恨,根源却是清楚明白自己所做是不该…
她要见到一个恶人,才能觉得自己不是恶人。
她想见圣洇流。
她想见他。
渡口边圣驾已到,圣国在三册的官员排成长长的夹道队伍。
彩棚铺顶,黄土洒地,旌旗飘展扬在空中,也映在江上。
圣洇流穿得规矩,身上太子礼服,顶上玉冠金簪,一丝不错。
襟口章绶,中心嵌的是硕大衡山玉,又在周围散以绮带流苏,随江风晃荡。
“恭迎陛下南巡。”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三呼万岁,再是跪拜俯身。
“平身。”明景帝笑着向众人招手,帝王亲和。
再就下了平台玉阶,扶起自己儿子。
“父皇。”圣洇流抬头,看见父亲眼里的一星想念。
明景帝瞧他丰神俊朗,一下也自欣慰,自得意。
爽朗笑道:“越发像个大人样子了!”
“儿臣及冠了。”圣洇流半含嗔怪,“父皇也是一点未改,风姿依旧。”
端莹从明景帝身后挤出来,顺带将身旁女子推远一点。
“皇兄,你也不看看你妹妹。”端莹哀怨,甩着帕子往后扔,正打着什么人。
“你妹妹可就要去草原喂狼了呢。”
明景帝回头警告看一眼端莹。
又转回来笑意和煦,对圣洇流道:“这事是端莹年轻,不知好处。”
又唤:“诗雪,来和太子见礼。”
端莹只得不情不愿退了一点,叫后面的邺诗雪出来。
圣洇流不咸不淡地受了,没看那位天下扬名的邺相千金一眼。
端莹笑起来,好不光明正大。
明景帝没注意儿子的漫不经心,却听到女儿幸灾乐祸的笑,又只能瞪过去,叫她安份。
“已经备好居处,行舟劳顿,请父皇先歇息,您看可好?”
明景帝自己本是无所谓,反正就是为了尽兴游玩才来的。
主要的是儿子的婚事。
若不是清远提醒,他都忘了太子几乎与诗雪就等于没见过面!
若是其他儿子,盲婚哑嫁也就算了,可太子素来有主意。
清远之女,又是不好辜负……
这得一定促成,水到渠成才好。
便问:“诗雪是邺相之女,圣国女子之典范,更是你未来正妃,你要好好安排。”
圣洇流道是。
端莹又笑。
这回是圣洇流瞪端莹了。
端莹只得拿帕子捂嘴笑,却发现帕子刚刚被自己甩没了。
她回头找,正看见圣浚踩着帕子出气。
想来,刚才是甩到他脸上了。
端莹过去拍他肩,“三哥,那么小气做什么?你还得赔我帕子呢。”
“敢不赔,我告诉父皇去!”
圣浚:“……”
他冷哼一声,并不理睬。
“端莹,还不快跟上。”
明景帝在前唤,回头看得到端莹,看不到圣浚。
从来就没看得到他过。
端莹从他身边跑走,还道:“真没趣!”
嫌弃极了。
他最后下船,看见圣洇流身边来了个侍卫与他附耳…
圣洇流听了暗卫禀报,眉头一皱。
对明景帝道:“儿臣与邺姑娘虽是订婚许久,也有亲缘,但却一直无缘得见。”
“不知父皇在此,可否允许儿臣越礼…”
明景帝听到这,以为儿子对诗雪一见倾心,这有什么?
便笑着道:“你可言来,朕替清远断一断,这女婿所做,是否越礼。”
圣洇流行礼躬身,“今日一见邺姑娘,心间就顿时冒了一句旧诗了。”
邺诗雪拿帕子半掩着面,脸热微红。
明景帝一向是爱好风雅的,问:“何诗?何句?”
“《诗经·桃夭》,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圣洇流吟念得优美,看着守礼半藏在明景帝背后的邺姑娘。
“与子之归,宜室宜家。”
明景帝大笑,“三月曲水流觞,春华灼艳时,许嫁之期。”
他颇欣慰:“太子想的应景。”
圣洇流又请道:“人间四月芳菲尽,而山寺桃花始盛开。”
“今日儿臣初见邺姑娘,实想以桃华供奉,以报这惊华一眼。”
邺诗雪帕子拿了开,惊喜之外是感动震撼。
殿下,竟是如此雅致情真之人。
“愿父皇恕儿臣忘情,准许儿臣进花山为邺姑娘寻芳。”
明景帝高兴,无有不允。
又看诗雪含羞惊喜,更是觉自己做的对。
嘱咐圣洇流,“可要好好挑拣,别辜负你这惊华一遇!”
“遵旨。”
圣洇流笑着退下。
骑马上山的背影快意洒脱,想起情由,又是情真意笃,直看痴了邺诗雪。
明景帝拍拍邺诗雪的手,“诗雪不必担忧。”
端莹却疑惑,但也未阻,反而作亲热样子拉起邺诗雪:“表姐,咱们去逛逛,我要看你的处所,听说父皇还特地嘱咐了皇兄呢…”
“公主…”邺诗雪推不得,又因着刚才高兴,也没真推拒,就被端莹拉着走了。
端莹想,这好反常。
明景帝却想,儿子和他不一样,太贪图新鲜,那个什么宠囚…应该已经丢掉了。
所以这样多好,又在正轨上了!
圣浚走在末尾,想来也是无人注意,就想尾随圣洇流,让侍人去牵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