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将驾临金荠园,一切要早做准备。”
“主院玄朗院,应当清出,重新布置成银安殿规制,以迎候圣驾才是。”
圣洇流在主院听着谋臣商谈,心却飘到背靠的屏风隔断后面。
娇栀气愤又伤心,总是不给他好脸色。
前几日她好容易才肯出门,到门前溪水里玩耍,翻到一只螃蟹,才开心一点。
他以为她喜欢,就命人夜里悄悄往溪水投放了几篓……不想第二日夹了娇栀的手。
他想着反正娇栀不知是他弄巧成拙,就去主持公道,给娇栀撑腰。
就,把溪里的螃蟹钳子都拔了。
娇栀觉得螃蟹太惨,更不想看见他!
然后他当天偷偷去雪舞楼看她,发现娇栀一边吃炸蟹一边哭着说硌了牙……
圣洇流:“……”
他只能心疼,都是他害得栀儿气得头脑都昏了。
说往后到朝阙给她吃秋朝的蟹酿橙才堪堪止住伤心。
这已经不易了,慢慢地哄着供着,才到了今天。
到了今天,好容易拖她一起到了一处……她又跑到屏风后蹲着,就是不见人。
他叹口气,诸人看向他。
圣洇流正色决策:“召齐三册工匠,在金荠园中央起一座银安殿。”
“…金荠园中央?这主院不在中央么?这是…”
“若是今上到主院然后才得知,此殿不在正中,那可就是藐视君上了……”
于是皆都无异议,只是奇怪这玄朗院不在正央。
“余下细微事,拟出条例,先交付太傅。”
“是。”
圣洇流见人都走了,才起身转去屏风里看娇栀。
却不见她…
“栀儿?”他向内室探,床帏深帐,帘影微动。
娇栀趴在床榻的脚踏上看什么。
听见他唤,又不情愿地走出来。
“在看什么?”圣洇流看她手上有几卷泛黄的旧纸。
娇栀把纸递给他,努嘴道,“这就是金荠园前主人的旧情罢了。”
他展开来,是一幅陈画,只不过画工拙劣,难以入名家之眼。
圣洇流本惊讶娇栀还能从一幅旧画里看出旧情,但看这拙劣程度……也是不难看出旧情。
毕竟情人眼里出画圣呢。
“你倒是会翻拣,”圣洇流细看,纸张上还有一方朱印,刻文是:“孟蝶”。
的确是旧情。
可惜王意早就成了肉酱,这“孟蝶”,更是不知去向吧。
“我在这床上抽屉找到的。”娇栀看他,颇是谴责,“我才不做旧情!”
圣洇流笑了,把那画给她。
到底还是娇栀,说话从来清楚明白,从不要误会纠结。
这样才好。
“孤也不会叫你做旧情。”圣洇流看觑那画,看觑那藏画于床榻抽屉的人。
“先金荠园主人,也只敢将旧物藏在暗处。”
圣洇流牵娇栀的手,娇栀拍开。
圣洇流抓了来,轻捏一下,“你先随孤过来。”
娇栀依旧不是很情愿,但还是去了。
圣洇流从侍人手里拿来锦缎裹的卷轴,展开给她看。
是那一日,她在玄朗院画的几只猪……
“你…你干嘛把它裱出来!”娇栀低头,不想见人。
她随意画的卖蠢的猪头…干嘛还,还裱出来了!
圣洇流丝毫不以为耻,很是欣赏这猪头画,道:“孤不仅要裱出来,还要挂在玄朗院。”
娇栀:“……”
这是故意羞辱她吗?
她真实水准不是这个样子的!
圣洇流兴致勃勃,拉着她到主院中堂,“虽然这画尺幅不大,但栀儿可以多画几张,孤都给你挂在中堂。”
中堂……挂猪头?
娇栀没脸见人……
再看那画,还被太子大印加盖过…还裱装了金箔绸缎,补充了诗文…连轴木都是紫檀的。
更没脸见人了!
“孤可不是那等默默掩藏情愫,毫无胆量,无所作为的人。”
圣洇流看向她,很是自信。
娇栀:“……”
是,你有胆量,就你有胆量中堂挂猪头,我都不敢!
娇栀服了。
“拿去挂好。”他真叫了侍人去挂画!
她刚要拦,圣洇流就转过身对她道:“栀儿,趁着今上未到,孤带你去十里水廊。”
“…好。”
十里水廊之游,竟然是以补偿的情由得到。
但即便情由伤感,目的却不褪色一毫,她对这个长久未如愿而今如愿的一场游玩,还是高兴的。
旧画泛黄,至少是五六年的旧物了。
娇栀答一声“好。”
圣洇流动容,又有些许哀伤,是最常见的那种补偿别人的有良心的神色。
她把画放回床榻脚踏边的抽屉里,里面还有一个宝石镶嵌的蝴蝶发卡。
将发卡压在书画上,还是当年一样。
她又碰着什么,抬头道:“殿下,我还要再翻翻,说不定,他不止一个旧情呢!”
圣洇流想,这样也能衬托自己,就允了。
道:“你只小心别伤了手。”
“嗯。”
娇栀听音知他走了,才把那本书拿出来。
书搁在深处,若不是她想把画推得深些,也是找不到的。
“天下…定于此,一百年。”
“陈国弱,以帝后下降元国臣子……陈帝,北国写风,得《北国图》十三卷。”
“元国文明太后,冯氏女,为圣国流放之冯太师之女…”
娇栀翻书略扫文字,“这谁写的?”
又慢慢正经看起来:
“冯氏女,以一己之力,动元昭帝,汉化之策,致使鲜卑成元,成国,致使草原威慑,大漠威服…”
“又有以汉攻汉之策,掠夺三册,弱中原而强北境…”
“冯氏女,功在元国,罪在鲜卑,元,已成汉国,改尽民族血气,再不复本初。”
娇栀看了,翻了一页:
“姜后晴祸,罪在帝王无强嗣…”
娇栀想了想,这观点倒也清奇…顺着这思路下去,若是当时有强嗣——就是圣洇流他爹能再强一点,年岁大一点,可能就能架空戾帝。
架空戾帝,不就不会有血流成河的四族搏杀了么?
姜后的存在,直接造成四族中蔺氏与姜氏的宿怨…
再翻一页:
“燕后之过,在于超越时代,逆天而行,以至于华靥倾世,天毁之。”
娇栀皱眉,“燕后是谁?”
她翻过去,后一页写:
“燕氏,为天下罪首,无辜而无人信。”
她奇怪,翻回去:
“元国文明太后,冯氏女,为圣国流放之冯太师之女…”
怎么又是元国的事了?
那个什么燕…去哪了?
“姑娘,您做什么呢?”馥姝过来接她,“殿下让我收拾您出游的东西,您先回去瞧瞧?”
娇栀反问,“我做什么?”
她狐疑,“我应该是把旧画放回去…但是,我怎么还在这儿?”
馥姝赶紧拉她起来,拍她衣裳上的灰尘。
“咱们回去吧,您还要选那日穿的衣裳不是?”
娇栀闷闷地,觉得丢了什么记忆。
“那便,回去吧。”
“天邪已经到了留雾山,还在多方查找姑娘动向?”
圣洇流很不满意,又问:“那个燕草怎么说?”
燕家冠名皆用花木,冠花傍木,是纪念凤凰之祖,花神凤凰之意。
但那个从旻宁皇帝剑下逃生的末代皇子,可比不上英与华,只是草罢了。
“那人…一问三不知。”夜阑无辜极了,“他本就是微末宫妃所出,所以旻宁才不小心漏了他…这事是秘辛,他哪有资格知道。”
圣洇流气闷,本也是想过的…可事实摆在眼前,棘手得很。
“这般下去,姑娘定会察觉…”
圣洇流想定,“放出消息,说圣营处置了一批细作,其中绝色者,以妖惑罪火祭而死。”
他不放心,又令,“由暗庄在江湖放言,说圣太子醒悟为人愚弄,圈禁虐杀宠囚。”
“而后,放出死讯。”
夜阑心想这也没用,便是说而今的姑娘是别的什么人,也没用。
这姑娘与别不同,一看就是她娇栀,旁人代不得她去!
说这人不是当初那人,谁信?
不过,天邪好像与姑娘也不熟……
“十里水廊,孤会安排暗晓在景山西侧,介时你替孤,暗晓就替姑娘,你们给江湖演一场戏。”
夜阑:“……”
您在景山东侧恩恩爱爱游山玩水,让两个没有感情的杀手演恩断义绝,就地处决?
圣洇流又扔给他一本册子。
“这是孤给姑娘安排的俗家身份,你办完了景山的事,就去找涣王,让他把道教籍书的事赶快办了。”
夜阑看看手里册子,写的还是四族之一的姜家…
这就是戾帝与姜后吧?
这也……
他忍住翻白眼,这日后姜家又要出皇后了…
“那陈国的瓷造…玉窑的匠人还在吗?”
“大多都在三册。”
元国没有适合的瓷土,便是掳走了瓷作匠人也无用。
夜阑似乎预料到什么。
圣洇流果然道:“让他们各式用具都造几套送来,前些日子姑娘把雪舞楼的东西全砸了。”
夜阑:“……”
他就知道。
圣洇流只怕闪失,现下操心得很,细致吩咐:“茶具不必繁琐,什么玉川十八先生,都是虚名,多的都是无用…只要别致精巧,瞧着可爱诱人便好。”
“点心碟子要一套中一只都不能重样,不然姑娘会摔…但也要备上一套相同备用的,省得姑娘后悔。”
“插花的摆件…就先依着常例送来。”
“笔洗镇纸,就先用玉的,不必用玉窑了。”
夜阑听着心里发寒,又是一个太子做派。
这两人当真是志同道合,难怪这种身份,这种处境,都还能动情!
“快些去吧,和暗晓对对词,别太假。”
夜阑:“……”
陈国玉窑是皇家用窑,陈瓷天下最,玉窑世难求。
但到了圣国太子手上,也就是个造瓷器的地方。
和他给雪舞楼添置的小厨房一样,就是因为栀儿所以多看一眼罢了。
时人以为的风雅,他并不十分在乎。
陈画陈瓷,吴绣吴绸,卫伶卫酒。
都在他手,不是么?
但他想要的,可不止三册,不止陈卫吴,甚至,都不止天下。
“殿下,十里水廊…也太长了。”
“我不想走了,好累。”
一心想到十里水廊而后到了十里水廊走了大概百步的娇栀这么说。
圣洇流:“……”
他就不该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