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两茫茫
书名:万里尘清 作者:千秋不言 本章字数:3080字 发布时间:2020-10-31

“晏清八年,霜降,南疆叛军攻至燕京城下。白甲将军孟伏清及其副将阚长明,并崔旭将军,临危受命,率数万士卒前往迎战,大破叛军。叶思存率残部后撤三百余里。”


阚煜听完,困惑地抬首问道:“这就没了?那樊兄呢?”


“只字未提。”孟岌神色淡淡地将卷宗递还给阚煜。


双手捧过那杨兴业特意送至军中的卷宗,阚煜看了看孟岌,欲言又止许久,终于还是什么也没有说。只轻轻叹了口气,掀帘而去。


“樊洗尘,你能不能给我句实话?”


待阚煜离开,孟岌才站起了身,眸光沉沉地望着眼前的人。


“别站起来!”樊昭连忙摁住他,以防他挣开满身的伤。


孟岌躲也不躲,就这么直直地盯着他:“你为什么回来?”


樊昭长叹一声,作无奈状:“我不放心自己师兄,回来看看,有何不妥?还是说,我在师兄心中,就那么没心没肺?”


“……”樊昭离开军营那日的情景还历历在目,那毫不在意全然没有留恋的模样,怎么也不像是不放心。


双刀还在行军塌旁立着。孟岌目光自樊昭眉眼间辗转而过,又落在了那蒙尘十年的双刀上。


“你到了负雪山,又折了回来。”他的声音低得听不出语气,“樊洗尘,你为什么要替我挡那一剑?”


相识这么多年,孟岌极少连名带姓地称呼樊昭,故而“樊洗尘”这三个字被他说出时,毫无原因地,便带上了一丝寒意。


樊昭忽然笑了,又是那漫不经心而略带挑衅的笑容。他深深看进孟岌眼中,笑道:“师兄,你这是,受宠若惊了?”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我只是想试试单挑叶思存而已,并非是为了谁,师兄又何必自作多情。”


默然良久,孟岌看着他,开口道:“那你现在可以走了。”


突然遭此逐客令,樊昭不禁一愣。随即笑问道:“我助你击退叶思存,立了这么大的功,皇帝那老头还没给我论功封赏,师兄这就开始赶我走了吗?”


心间是无可抑制的痛楚。孟岌用力闭了闭眼,深深呼出口气:“景和帝已经驾崩九年了。当今圣上年号晏清,不过不惑之龄。”


樊昭倒是不甚在意地甩了甩头,“管他呢,谁当政还不都是一个样。”


孟岌低头望着自己满身的绷带,与绷带上渗出的血迹,眉间紧锁,像是在痛苦地抉择。但最终,他也只是抬眸问道,“你打算在这里待到何时?”


“……师兄,你是不是有些怕我啊?”樊昭神色复杂地看向他,带着一丝似有还无的笑意,“为什么这样急着赶我走?”


许久不见孟岌回答,他只好叹口气道:“再多待些时日吧,除了此处,我也没别的地方可去了。”


孟岌猛然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目中是没能消去的血红。


樊昭默然移开了视线,抱臂向后倚在桌案上,环顾着这陈设无几的帅帐。


“师兄,你若是觉得我一个邪灵与军务牵涉太多不妥的话,直说就……”


“樊洗尘!”孟岌的耐心与克制终于耗至了极限。


樊昭被他吼得一怔,不由自主地站直了,老老实实地望过去。


却见孟岌不顾满身伤口,径直站了起来,直视着樊昭双目,一字一顿,咬牙道:“樊洗尘,我问你,你究竟是不是邪灵。”


樊昭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个问题。他愣怔一瞬,向一侧闪了闪身道:“封玄阳不是告诉你,我身上邪灵的气息有所减退么?还是,你不习惯我这样……”


话音渐低,终于在孟岌汹涌的目光中归于无声。


“呃,师兄,你这是……怎么了?”


樊昭生平只见过两次孟岌这个神情。另一次,是在当年无定河一战。


“你知道叶思存在阵前对我说了什么吗?”孟岌的声音抖得明显,像是连着心肺般。


许是有所预感,樊昭敛了神色,只认认真真地看向他,眉目间浮现出难以抑制的戚然。


“阿昭,你……”声音哽咽,孟岌深深地看着樊昭,“真正是邪灵的,不是你,而是我。对吗?”


樊昭垂下眼帘,没有回答。


“你看着我!”孟岌上前一步,猛然抓住樊昭双肩。


布帛撕裂声清脆,那是他挣开了绷带,鲜血汩汩,自伤处流出。


樊昭似是本能地想要向后退去,却一眼看见孟岌肩颈胸前流出的血。不知该不该替他将绷带重新缠好,一时手足无措,惶然至极。


“阿昭,你从来都不是那个邪灵,对吗?”孟岌看着他的目光已是几近哀求,眸中似有万千思绪喷涌而出,却又止于齿间。


静默许久,樊昭终是不忍再看他的神情。他默默闭上了眼睛,一个字也没有说。


帐中,是深秋时节里,萧杀的寂然。


血珠滚落,湮没于泥土。孟岌攥着樊昭双肩的指节已有些泛白,他却像感受不到一般,就这样死死地盯着对方。


这一眼,跨过了十三年。


始于那一年烟花四散,他在樊昭眸中看到了点点光亮,还有自己的倒影。


那年,阿昭曾问他,“师兄就不怕我就是那个邪灵?”


那年,在展演上,樊昭曾伤他左臂。现在想来,那大概也是有意而为,只为唤回他一丝清明。


也是那年,他曾覆上少年眼睛,告诉他,什么也不要想,反正我就在这里。


反正我就在这里。反正我会陪着你。


可是,后来呢?


后来,是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他终于明白了,自己那寒冷入骨的体温,不是源于修道寒冰,而是邪灵的特性。每当血气上涌,便是遍体生寒。


只是,这一次,没有冰雪扑面,没有幽暗昏惑。


面前的人轻轻抱住了他,和缓地替他将绷带扎好。


带着人间的温暖。


好似冰川轰然倒塌,震落满山积雪冰凌。


孟岌猛地推开了樊昭,一把扯下了方才缠好的绷带。颈下胸前的伤口悉数撕裂,鲜血殷红。


他后退数步,死死盯着对方双眼:“为什么!樊洗尘……你为什么……”


话音被哽咽打断,再没能说下去。


因为他看到,相识十八载,樊昭第一次,在他面前落泪。


为什么?


为什么要替我担下这邪灵身份?


这么多年,你究竟为我做过多少……


血红的双目,有泪水滚滚而下。


他的阿昭,本当如明星朗月。


为何要这样……


樊昭闭上了眼睛,泪水盈睫。他微微仰了仰头,却未有收效。


许久,还是樊昭先开了口。他竭力压制着声音中的颤抖,低声问道:


“师兄……你恨我吗?”


你恨我吗?


你是我此生最为信任的人。


哪怕施馨吾说你烧了负雪山,哪怕师尊说邪灵注定堕入黑夜。我依然选择相信你,从始至终。


你是我不灭不散的念想,烙进心魂的牵挂。


我怎么会恨你。


只是,你为何要如此,要替我走这一遭……


大片的血迹渗出,染红了本就斑驳的绷带。


终是无言。


隔着一步的距离,樊昭向他望过来,眸光深深。


似那年飞雪漫天,他站在屋檐下,那鶠蓝衣袍的少年抱臂立在身后,只一眼,便融尽世间风雪。


那场雪,他一挡,便是十三年。


心间似乎有一处裂痕,尽失了血色,冰寒入骨。


无言良久,孟岌忽然,毫无征兆地,默默上前一步,揽过樊昭脖颈,埋首于彼此颈侧。


负雪山的雪融化了多少次,又冻结了多少回。


花语不再,书声不复。


惟余这样一个再熟悉不过的人,跨过经年,历尽沧桑,终于,又站在了一起。


樊昭微微一怔,随即伸出双臂,紧紧箍在他背后。


再不必说什么了。


这样做,本不需要理由。


从年少时初见时起,我便再未有一刻放下你。


自知叛道离经,自知罔顾伦常,自知注定不会有答复。


我也愿意,用尽一生,换你纤尘不染。


帐中灯火昏黄,隔着水雾,恍如当年。


“师兄,那你接着写,我出去了。”


“出去走走?要我和你一起吗?”


“不必,我自己就好。”十四岁的他笑道。


书案旁,油灯暖黄色的光晕落在孟岌侧颜上,如同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釉。


一如当年初见时。


孟岌仍在工工整整地誊抄着一卷静心经。只是此后,他还能否如此心如止水?


他的师兄,本当如三春白雪。


纤尘不染。


樊昭悄无声息地推开了门。似是想回过头再看一眼,却又觉得不妥,这一眼终究还是没能成行。


他就这样轻轻地跨出了门槛。


从此隐没于茫茫夜色中。


那年,纷纷扬扬雪漫天,你问我,所愿为何,我未曾告诉你。


“洗尘愿祭此生与暗夜,渡我所念之人向光明。”


何须缘由。


非要问的话,也简单得很,不过六个字。


“你值得。”


“我愿意。”


即使粉身碎骨。


即使万劫不复。











注: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苏轼《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


他的师兄,本当如三春白雪。

他的阿昭,本当如明星朗月。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我亦飘零久,十年来,深恩负尽,死生师友。


看到这章,大家有啥想法嘛,想知道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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