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船昼夜不停,走到第四天头上,我们才算到达泽都。渡口正有一辆马车,车前几个靛蓝束袖的男子,目光颇有急切的望向我们。
云溪云风上前询事,白玉楼与我们也都次第下船。
一男子见白玉楼上岸,朝白玉楼拱礼:“请少主快些上车。”
白玉楼则道:“云溪先护送林大娘和颜少侠回府。”
他目光掠过元青又看向我。元青上前一礼,“我家公子去哪儿我便去哪儿。”
白玉楼点头,对着我道:“随我共乘一骑。”
我讪讪一笑,口中说:“好”。心中甚叹,这元青喊我公子,又哪有半点将我当公子看待,分明他才是公子,去留也皆不听我的安排。
林大娘母子上了马车离去,白玉楼也蹬鞍上马,向我伸出手来。我正欲攀上,又忽感脚下一空,已然安坐马背之上。只这马不是白玉楼的马,而是元青的马。
白玉楼神色严肃,元青回答安若:“我家公子,自然由我负责,不好劳白公子大驾。”
白玉楼忿而策马,我们随之而动。用不多时,一行人风驰电掣,就停在了一座恢宏壮丽的楼宇之前。
有弟子上来牵马,我等随着白玉楼快步进入与楼宇同样恢宏的大门。过桥厅,回廊,又跨过数百道青石台阶,才到一处大殿。
又过大殿到小殿,方到了白玉楼叔叔的寝殿。一路行来,那些弟子见白玉楼无不躬身行礼。
白玉楼抬手牵着我的衣袖入内,元青云风则被拦在门外。迎面便见一颀长身形转过身来。白玉楼立时急迫:“你怎么会在这里?”
那人闪身一旁,让出榻前位置:“先见过你叔父罢!”
榻上一人,脸色苍白如纸,那眉宇若刻的模样倒与白玉楼有几分相似。同样的丹凤眼,也大概是緣他太过体弱的原因,眼神不似平日的白玉楼那般清冽。观其气若游丝,也颇有将亡之象。
白玉楼扑向榻沿,白曦之撑力交代:“不要再怪裴术,一切皆是我的罪过。”
白玉楼不可置信:“叔父可是受人胁迫?”
裴术冷哼一声:“我若实意挑起战争,实意取你性命,你以为苏室江山能保?你能活着回来?”
白玉楼怒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裴术看向白曦之,“现在,我只想他走的安心。”
我心下一惊,白玉楼神情悲愤,却又被白曦之牵了袖口:
“你且莫急,听他说完。”
裴术安然坐下,平淡的道:“我一直都算不得什么好人,也可能会害任何人,但我裴术绝不会害白曦之。”
我蓦然一怔,看来又是一个别样的人物。
原来,偃师阁门下分为机括门,毒术门,以及生杀门。而裴术就是出身生杀门。生杀门一出寸草不留,且不为外界所知。门下弟子非遇天下动荡,也绝不可漏了行迹。
若非这次四境动乱,大家谁也不会知道偃师阁的真正实力。若无偃师阁参与,或景室已然成功占领南江。
话回裴术,其人自幼受训与生杀门,行事狠辣果绝,却又聪颖非常。
也正因其聪颖,生杀门主——程齐欲夺阁主之位,便让他扮作乞儿出现在白曦之途经之处。受了一顿拳打脚踢,如所料被白曦之救下。
一段时间的相处,白曦之发现这少年虽然性子冷些,对于机关术却是一点就透。就此抱着惜才之心将裴术引荐给师父,也就是上一任偃师阁阁主——李慕白。
自此,裴术和白曦之一起跟在李慕白身边学艺。
在毒术有些所成之际,又受程齐之命给李慕白下毒。此时的裴术受毒药控制,便不得不听从程齐吩咐。
更何况,李慕白觉得裴术生性孤冷,对他也是若即若离,几有驱逐之心。
白曦之性格良善,总认为裴术曾经受了太多苦楚,方才形成今天这样冷冽寡言。因此对裴术更是庇护有加,在师父面前对裴术也多有美言。
程齐本算计着以毒药控制裴术,再助裴术继承偃师阁阁主之位。
届时,这机括门与毒术门都被裴术掌控,裴术又受自己掌控。自己再利用裴术之手,近而逐步蚕食机括门与毒术门。
这样也就等同于挟天子以令诸侯,自己便可以稳掌大局。
只千算万算,程齐未料到裴术的毒术天分,竟可以将生杀门用以控制杀手的“生死丹”给配出了解药。
偃师阁自成立开始,这机括,毒术,生杀三门。其功和过,明与暗皆是相辅相成。
而生杀的门的“生死丹”从开始便无解药,只有缓解毒性之药。这生死丹也惟有生杀门门主掌控。
所以,谁一旦成为生杀门的杀手,这个人这辈子都得受生杀门掌控。否则,也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不料,这本来万无一失的计谋,却因裴术研制出了生死丹的解药而出现变故。
裴术身上的生死丹一解,便向李慕白坦诚自己出身,以及潜藏李慕白身边的作用。
也正因为裴术足够聪明,明白到李慕白既然能独掌三门,又被程齐如此忌讳的用自己做棋,那么李慕白自身也必有所长,且是程齐无法渗透的那种。
故而对李慕白不了解的情况下,裴术只正常修习李慕白所传,站定自己的徒弟位置。程齐给的生死丹,裴术一直也未用到李慕白身上。
直拖到如今,裴术径直到了李慕白面前,是伏地便拜,道明自己出身,又自罪自己受程齐指使,终了也不过程齐的一枚棋子尔。
李慕白神色严肃,白曦之忙作叩拜:“请师父念在裴师弟并无做出什么大逆不道之事,就饶过他罢。”
裴术深感意外,自己利用白曦之入李慕白门下。此刻真相大白,白曦之竟然还能给自己求情?
裴术从十岁杀的第一个人开始,所接触的不是那些贪官污吏,就是草菅人命的权贵之家。他们为了自身利益,皆是自私自利又无所不用其极。
裴术本以为世人大多如此,权贵富庶之家更甚。从刚开始接触白曦之,裴术对他便无什么好感。也始终认为,白曦之不过是龌龊红尘中的又一个伪君子罢了。
只这三年同师同食,这个白曦之对自己是多有庇护,貌似同情心泛滥。
而今再看,到这般时候,白曦之还能在第一时间为自己求清,没有为了自证清白,与自己撇清关系,再数落自己一番罪状,以彰显他白曦之的忠孝仁义。
这个人——可是真傻,扔到生杀门活不过一刻的那种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