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牧风刚才并没有注意到这一切。女子指着箩筐道:“我这里如果差什么东西,需要到山下去取,便将这个箩筐放下山去,我然后下山,将需要之物取来放在箩筐中,再用轱辘吊上峰来。以前是我和我师父二人在此,所需物资比较多一些,每月由我师父下山两次就够了,自从我师父去世后,现在只有我一人,所需物资不多,我每月下山一次也就够了。由于我以前很少下山,所以山下的人很少看到我,最近几个月来才开始下山去,没想到竟然让山下的人看见,还差点误会为阁下的朋友了。”
苏牧风一听,便明白了,呵呵笑道:“姑娘此举倒是一个很好的办法,但一人在此,难道不寂寞么?”
女子一听,沉吟半响,喃喃说道:“我从小被师父收养,很小就来到这峰顶和师父相依为命。以前有师父相陪,每日除了修炼武功,闲来无事,也听她说一些江湖上的红尘往事。但自从她去世后,我已经有好几个月没有和人说话了。每日闲时,便与天上的白云和林间的鸟儿说话。倒也不是十分的寂寞。”
苏牧风听了,不禁很感兴趣,问道:“不知姑娘的师父是谁?按姑娘的说法,你师父应该也是一位武林前辈高人了,只不知是哪个门派的?她为什么要选择这样一个地方居住呢?”
白衣女子见问,也不隐瞒,说道:“此事说来话长,阁下如果有闲心,不妨到屋内小坐,待我将此事慢慢讲来。”
苏牧风点头应允:“如果不妨碍姑娘,我倒很想听听。”
在白衣女子的带领下,二人进入石屋内。 苏牧风四顾观察了一下,见石屋被隔成两间,里面一间是女子的闺房,只见屋内陈设非常简单,除了一间窄窄的木床,床上罩着白色的纱帐,壁上挂着一柄长剑,便别无他物。外面一间屋内,有一张石板做的桌子,另外有两个石凳,想来在这峰顶,从来没有外人来访。靠里面的墙壁下,有一个铁锅,旁边放着一小个麻袋,麻袋鼓鼓囊囊的,估计是装粮食的。屋子中间,生着一堆炭火,火上悬挂着一个铜壶,正噗噗的冒着热气。
女子拿来两个瓷杯,在铜壶内倒了两杯茶,一杯递给苏牧风,一杯自己拿了,说道:“山野之中,没有什么可以招待阁下,就请阁下喝喝这武夷山的岩茶吧。”
苏牧风将茶杯接过来,鼻子里立刻涌进一股清香。低头一看,杯中茶汤殷红透亮,心想这岩茶果真是名不虚传,怪不得当今皇上都很喜欢,但这却害苦了一方百姓。 那白衣女子见苏牧风望着茶水沉思,噗的一笑,忙又掩住嘴,随即问道:“阁下是不是见这茶汤有异,不敢下口啊?”
苏牧风忙摇头道:“非也、非也,我是见到这么好的岩茶,便想起了其他一些事情。”
女子道:“哦,阁下想起了什么事呢?”苏牧风便将几日前劫取岩茶,警告福州知府和知县的事情说了一遍。
女子一听,抿嘴笑道:“没想到阁下还是一个关心百姓疾苦,喜欢多管闲事的人呢!”
苏牧风笑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而已。”
女子点点头,微微低下头去,陷入沉思,不知在想什么,苏牧风也不好开口询问。过了一会,只见她抬头往门外望望,才开始讲述她和师父的来历。
原来这白衣女子名叫唐冰,其师父也姓唐,但具体叫什么名字,她却不知道,她从小被师父拣来,因此跟随师父的姓。
据说,其师父本来是其师祖的丫环,跟着师祖习武,活了一百多岁才去世。而其师祖却是南宋名妓严蕊的丫环。而严蕊是南宋时浙江天台的营妓,据说她聪明美丽,才思敏捷,棋弈、歌舞、丝竹、书画、色艺冠绝一时。
有—次,新任台州太守唐仲友请她歌舞,同时也想试一试她的才学。那时正是桃花盛开的季节,唐仲友邀请了许多名人学士,席间大谈风雅,赋诗绘画。
太守给来客介绍了严蕊后,便以“红白桃花”为题让她填词。严蕊略加思索就挥笔填好—阕《如梦令》,她写道:“道是梨花不是,道是杏花不是,白白与红红别,是东风情味,曾记,曾记,人在武陵微醉。”
因为她的聪明与敏捷,又因为她的词很有新意,得到了唐仲友的赞赏和器重,赠给她绢帛两匹。并且向她表示了爱意。从此,她的名声传扬出去。
由于严蕊表示厌弃这种侑酒劝觞的生活,唐仲友同意考虑在适当的时候,让她脱离营妓,成为—个自由的人。
谁知一场厄运,就此降落到她头上。原来,唐仲友与当时大儒朱熹不和,他一向反对朱熹的理学思想。但是朱熹官比他做得大,在朱熹官拜浙东提举时,台州正在他巡视之内,朱熹于是到台州巡视。
到了台州后,唐仲友和当地官员设宴招待,席间请严蕊相陪。
朱熹一见严蕊,便也喜欢上了这个聪明美丽的女子。 但严蕊已经心有所属,而且喜欢的是他的仇人唐仲友,便心生不满。决定要找茬子向二人报复。
宋朝有律令规定,凡官府举办酒宴,可以召官妓歌舞,但不得留宿夜寝,违者严处。
唐仲友很倒霉,他和严蕊共浴之事,被朱熹知道了。于是,朱熹羡慕嫉妒恨,不分青红皂白,向皇帝连上六道表章,说严蕊作为一个营妓,仅身穿内衣,服侍唐仲友洗澡擦身,甚至公然与他同居,实属大逆不道。唐仲友作为一个堂堂太守,竟和—个下贱的营妓胡闹,有损官员形象。
皇上于是下旨,剥夺了唐仲友的官衔,然后又让朱熹传拿严蕊。
朱熹很高兴,下令将严蕊抓去,进行审问,从正午—直审到半夜, 逼取口供。
没想到严蕊纤虽为女子,却外柔内刚,朱熹将其关了一个月,把她打得遍体鳞伤,严蕊也拒绝说唐仲友的坏话。
朱熹于是又把严蕊转绍兴府,令太守严刑逼供。太守对严蕊朝打夜骂,依然不肯屈招。在酷刑之下,伤势很重,几乎惨死。
狱吏于是诱供说:“你这小女子真傻啊,干嘛为唐仲友受这个罪,早一些承认了多好。”
严蕊回答:“我是被人家看不起的歌舞伎人,纵是与太守有私情,料亦不至死罪。只是是非黑白不能颠倒,为了减轻自己,而诬陷别人,我虽死不为!”
严蕊不招,皇帝宋孝宗知道了,便由宰相王淮进行调解,最后以“秀才争闲气”为由,放了严蕊,同时,朱熹也没讨得好,宋孝宗将其调走改任。
新任浙东提举是岳飞的儿子岳霖。他得知严蕊身陷囹圄、无辜受屈,十分同情,将她释放,并判她“落籍”从良。
释放前,岳霖知道她的才华,命她当众做词—首词自陈,严蕊不加思索就写了一首《卜算子》:“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花落花开自有时,总赖东君主。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
词婉意切,表现了她误落风尘,向往自由的可贵志气。岳霖非常欣赏她的侠骨丹心,也同情她的柔弱无助。见其身体衰弱,便送了一本武术秘笈给她,让她修炼武术养生。
后来过了些年,严蕊听说朱熹在武夷山,想起自己无辜被他诬陷,便想到武夷山找朱熹讨一个说法。
来到武夷山后,朱熹已经去世,严蕊却碰到了朱熹的情人胡丽娘,二人聊得投机,胡丽娘便将朱熹为何要加害严蕊的事情说了,而且还说朱熹不仅仅是要报复唐仲友,更重要的是朱熹自己也非常喜欢严蕊,但严蕊却投入了仇人的怀抱。由于得不到,便心生嫉恨,所以陷害严蕊。后来醒悟过来,朱熹也是非常的后悔。
总之,严蕊的牢狱之灾,既有唐仲友和朱熹的恩怨。也有朱熹嫉妒的因素作怪。这就是世间情为何物,既可令人生死相许,也可令人嫉妒成仇。
严蕊听了胡丽娘的话,心中便原谅了朱熹。经过多年灯红酒绿的营妓生活。严蕊已经很厌烦官场中的应酬了,她早希望过一种清静的日子,这从她的一首词中可以看出来:
临风把酒,
桃柳可执手。
邀来云仙与月友
春风吹拂牵手。
借问此去蓬莱,
青鸟为我导游。
柳叶题尽风流,
桃剑斩断思愁。
严蕊没找到朱熹,见武夷山山清水秀,环境清幽,便决定在此定居,以此终老一生。
为了找到一个合适的住所,她在武夷山四处寻觅,后来来到碧水萦绕的九曲溪畔,见这里奇峰秀水,丹岩翠壁,一道道瀑布从天游峰上哗哗哗地流泻下来,银花飞溅,纷纷扬扬。象一片片雪花洒落在雪花泉里。泉边长满了一丛丛碧绿的岩茶,山风吹过,清香沁人肺腑。
严蕊陶醉在这秀丽的山光水色里,忘记了回归之路,于是决定就在附近栖身。
她先到附近的三元观借住,但由于她容貌艳丽,经常有人骚扰,为了防身,也由于感谢岳霖,她便决定研习岳霖赠送的武术秘笈,修炼武功。
由于她从小便有练武的特质和愿望,修炼武功竟然进展神速。几年过去,她已经初入武学殿堂。但不时有远近慕名而来的文人和无赖到观中骚扰,仗着有一些武功,虽然她已经不怕那些无赖之徒了,但她生性善良,又不愿倚仗武功,让那些慕名而来的登徒子难堪。
为了彻底避开那些不怀好意的男人,她便来到这玉女峰顶,在这里修建了这个石屋,从此除了下山采购必须的物资,便居住在玉女峰上。
每天饿了,吃一个山里的野果,渴了,喝一杯浓浓的岩茶。冷了,跺跺脚取暖,困了,舀一瓢泉水洗脸提神。
早晨,她在山岩上送走一团团飘过窗口的云雾,晌午,她目送一只只飞过门前的山雀。晚上,她静听着一阵阵刮过屋顶的山风。日落月起,花开花落,年复一年,在此修炼,终于练成了一身绝世武功。
后来,她在山下捡到一个小女孩,便带到峰顶作为丫鬟,也给自己做伴,为了纪念与唐仲友的感情,便将丫鬟视如女儿,取姓唐姓,并将一身武功传给了她。 这丫鬟便是唐冰的师祖。
严蕊由于心境坦然,加上修炼武学,活了一百多岁才去世。在她死后,跟随她的丫鬟并没有离开这里,而是继续住在峰顶上。
后来,丫鬟老了,她也捡来一个小女孩做徒弟,并且也取姓唐,这就是唐冰的师父。
再后来,唐冰的师祖去世了,其师父一次下山采购物资时,发现了一个被弃的女婴,于是也仿照其师父的做法,将这女婴带到了山上,取名唐冰,并且传授唐冰武功。
师徒二人在这个人迹罕至的地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修炼武术,从来不与山下的人来往,因此基本上没有人知道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