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柴伯骏四人用膳，桌上吃食全换了，羊奶杏仁露、莲子红豆羹，还有几味精致的糕点酥饼。
韩柏松瞅了瞅柴伯骏，满目惊疑，他明明一身黑衣，着上竟没了白食，莫非自己猜错了。苏好也心存疑惑，只有柴伯骏心情舒畅，只顾埋头猛吃。
饭毕，白衣奴仆送来一封信，柴伯骏认得信封上的两个字——徒启，原来是丁亥留下的，他拆开一看，将信笺拍到桌上，一张白纸，只有四个黑字——急事，先走。
杨霏盈疑惑道：“老前辈有什么急事，昨日出关，今日不辞而别？”感受到杨霏盈目光飘向自己，柴伯骏开口回答：“我不知道。”
韩柏松询问奴仆们，那小奴仆只道：“丁爷吩咐，柴掌门等人离去后，我等可自行离去，另谋生路，也可留在废园，安度残生，只不许装神弄鬼。”
既然丁亥已走，四人也不多逗留，收拾一番，正午启程，却都带着一腔疑惑，不知丁亥去往了何处？
昨天夜里，丁亥饱睡半夜，备好了干粮，悄然离去，他一路向北，星夜赶路，中午时分来到襄城北边的北祁城，雇了一艘船，朝东北而去，又在船上睡足一天一夜，下船往九阳山走去。
九阳山地势险峻，堪比蜀道，难于上山，丁亥才到半山腰，就找了一块大石，呼呼大睡，直到耳边响起嘹亮的鹤鸣，一只白鹤缓缓收翅，降落在旁，他才睁眼起身。
这只白鹤，他养了十年、又助他设局坑了柴伯骏、将他收为门徒，丁亥轻抚白鹤羽冠，说道：“冲天，带路上山。”白鹤展翅缓飞，丁亥跟在他身后。
白鹤在前带路，飞得快时，丁亥施展轻功，一路直上，到了顶峰，远远望见一群人，衣带当风，两人褐色长袍，四人玄蓝大衣，还有一红一白两道纤细的身影，宽阔的山顶，形成一道亮眼的风景。
东边绝壁，一棵松树下，一老者盘腿打坐，面容削瘦，一身半旧青袍，泛起了灰白，一头黑白交杂的头发，用木冠束起。
西方平地上，一老者半坐半躺在一张太师椅上，黑袍加身，颇具威严，身后两块大石挡了山风，左右两边又各站了六名随从。
丁亥大步款款，走到中间，方才那八人微微后退，满脸的失落，丁亥席地而坐，等了半晌，问道：“你们两怎么不叙叙旧？”
东方那青袍老者，冷冷“哼”一声，答道：“无话可说。”西边黑袍老者微微一笑，说道：“稍欠精神。”丁亥又道：“竟也不跟我打声招？”
东方青袍老者道：“君不语我不言。”西首黑袍老者道：“此处并非我庄园，我并无待客之道。”
丁亥哈哈大笑，说道：“你二位莫非记差了日子，三日之后才是九九之约，既然早到，竟然无话可说。”东西两位老者竟同时出声，“彼此彼此。”
两人不曾没料到对方也同时开口，说出一样的话语，皆是一愣，便不再言语。
丁亥左等右等，没人开口，他瞥了一眼黑袍老者身后的一行人，说道：“周可求单人赴会，我只带一只白鹤，莫干山教主，你的阵势颇大啊。逍遥四使，你带两个，昆仑八骥，你带四个，怎么血骨双煞却带齐了？”
原来东方松树之下的老者，姓周名遇字可求，西首太师椅上那黑袍老者竟是荼灵教教主莫干山。
莫干山淡淡一笑，答道：“我本也是单人赴会，临行前随口说一句你会带徒弟前来，东日、北辰两使，奔雷、闪电、天山、寒川四骥便吵着跟来，要瞧瞧他庐山真面目，我拗不过，只能同意。骤风、疏雨、沧海几人，不愿见故人，故而不来。”
周可求突然转身，问向丁亥：“你收徒弟了？”丁亥惊讶，道：“你竟不知？你闭关多年，出关后竟这般懒，也不打听打听。”周可求问：“既已有徒弟，为何不带来？”
丁亥转动眼珠子，右眼瞥向周可求，左眼瞟向莫干山，答道：“我收徒弟，一不为炫耀卖弄，二不为养老送终，只是一时兴起。当初定下九九之约，已说好在先，可带亲友徒弟下属前来，又没规定一定要带来。”
周可求两道清冷的目光落在丁亥肩膀的白鹤上，冷笑道：“你的徒弟竟比不上一只白鹤？”丁亥轻飘飘说道：“这白鹤陪了我九年八个月，自然重要。我徒儿是个大忙人，不来也罢。你若想见，咱们再定一个九九之约。”
莫干山撩衣坐起，面带疑惑，道：“一时兴起，收徒挡灾，双阴山掌门之位，让他来做。我围困含春谷，本以为能见你一面，你却推出徒弟，让他去对我；今日这般大事，你却将徒弟藏在身后？”
他轻笑一声，又说：“周遇无徒，只能单身赴会。你既已收徒，却携鹤前来！”
周遇眉头一抖，脸色骤然铁青，额头青筋根根显露，丁亥不悦，挑眉看向莫干山，“莫干山，你已挖空鹿门，何必再冷语尖刀，脘人心窝？”莫干山浑不在意，“如今我倒是想挖你的墙角。”
丁亥双手一拱，哈哈大笑，道：“你若不怕墙塌砸脚，尽管挖便是。”他又转向周遇，问：“挑来挑去九年已过，竟没一人能入你的眼，还是你又把人赶走了？”周遇默不作声，脸上似打了霜，透着铁青，冷得骇人。
丁亥目光瞟向双煞、四使、八骥，语带责备：“你们几人，虽已改投别门，到底师徒一场，竟也不行个礼？”二使、四骥脸色微变，却不理会，血煞末朱声音娇柔，带着笑意：“丁公来晚一步没瞧见，周前辈可不受晚辈的礼。”她戴了血红的面幕，露出的一双大眼灿若繁星。
丁亥抖落一脸的不屑，转身逗白鹤，白鹤时而昂首低鸣，时而拍翅跳跃，又低头任由主人逗弄，丁亥随意挥动手掌，它便跟着摆弄姿势。
二使、四骥自顾坐一旁，骨煞末雪白衣白发，独自眺望远方，血煞末朱却极是喜欢那白鹤，她踱步而去，伸手逗弄白鹤，白鹤不惧生，转头跟她玩耍。丁亥也不理，任由这一红一白，一人一鹤，恣意玩耍。
莫干山偶尔睁眼瞧去，见那红裙飘逸，白翅翩飞，煞是好看，也不拘着她。白鹤与末朱玩了一阵，嗷嗷叫两声，振翅飞走，末朱莫名其妙，问道：“丁公，我惹它不高兴了么？”
丁亥指着斜挂的夕阳，说道：“夜幕将临，冲天要找个僻静的地方睡觉。”这白鹤名字倒与众不同，它身影在长空之下愈变愈小。
末朱目光追随，喃喃而问：“它要飞去哪里？”丁亥看也不看，只回答：“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冲天要去哪儿，随它心意，我从不拘着它。”
末朱落坐到他身旁，问说：“常人约定，不是五年便是十年，皆是整数，你为何定个九九之约，我初听到时，以为是九九重阳之约，谁知竟是九年九月之约。”丁亥拍拍膝盖，道：“我本想定下九年九月九日之约，但他二人脑子不好，我便删了一个九。”
末朱一惊，微微缩了缩脖子，往东西两边望了望，只见莫干山闭目养神，眼皮却微微滚动，周遇稳如泰山。丁亥指了指左右，道：“十年前，你前一个师父，刚从深谷里爬出来，你后一任主人，一心忙着不正经之事，两人脑子哪里记得下繁琐之约。”
末朱语塞，眨着眼睛，竟不知如何回答，又问：“这九九之约，是要干什么？”当日莫干山说要赴丁亥的九九之约，至于约为何事，他缄口不言，只自言自语一句：“他新收了徒弟，一定会带上柴伯骏一起赴约。”
这话激起众人好奇心，吵着跟来，除了几人不愿见故人，留在荼灵教，其余之人，莫干山尽数带上。
丁亥睨她一眼，道：“你既不知，跟来做甚？”末朱道：“知与不知又如何，好奇便来。”
丁亥指了莫干山，道：“你去问你们教主。”末朱道：“教主不言，只说若能从前辈口中问出，算我们有本事。”
丁亥投去疑问目光，末朱认真点头，丁亥道：“你再问一遍。”末朱果然问：“这九九之约，是要干什么？”
丁亥脱口回答：“打架，炫耀。”末朱眼里涨满疑惑，二使四骥闻声转头，满脸好奇。
丁亥又道：“这番打架，也不需亲自出手，可由旁人代劳，徒弟、下属皆可代劳，不论谁人代替出战，等同本人，输赢自担。”
诧异落满眉梢，末朱只觉这九九之约真是十分怪异，既是比试，竟可由人代劳，她满脑子疑惑，却不敢质疑，只问：“炫耀什么？”丁亥回答：“自然是面子，陪同随行之人。”
末朱眼珠一转，东边周遇孤身一人，与青松为伴，丁亥只带了一只白鹤，莫干山随行十二侍从，兼有双煞二使四骥，她低声说道：“本事高低，尚不能论，不过面子这一块，却是教主却是赢了。”
丁亥鼻孔腔哼出一声，眼里的不屑随月光落满一地，血煞直言说道：“你也别不服气，教主这阵仗算小了，只要他老人家一声令下，荼灵教众教徒能站满九阳山。”
她肚里的自豪骄傲随言语一同吐出，丁亥哈哈一笑，也洋洋得意，说道：“他召来的不过是一群下属喽啰，无名之辈罢了；我大手一挥，招来的可是一派掌门、一岛之主。”
莫干山随行赴会之人，皆是下属，身份决计比不上柴伯骏，末朱一时语噎，眼珠子里转着尴尬，丁亥换上一副骄傲神情，道：“人不在多，身份才能压死人。天下芸芸众生，也只有一个真命天子，得神明护佑。”
末朱虽纵横江湖二十载，终究只是他人的下属，明面身份，她们都输了柴伯骏一大截。她心有不甘，揶揄道：“身份虽高，人却没来。”
丁亥脸上的老皮连同胡子，微微一抖，指着莫干山身后的二使、四骥，道：“你们都来了，敢不敢代替莫干山出战，与我们二人一较高下？”
末朱心头一惊，脑子一转，眼里带着笑意，道：“我们是教主的下属，若与二位前辈一较高下，丁公即便赢了，也不大光彩；若不幸输了，丢更脸面！这个法子，实在不妥；但若教主有令，我们即便粉身碎骨也会出战的。”
丁亥瞪她一眼，嘴皮子上真是甘拜下风，他哼哼转身，捡起三块石子，在两块石子上做了相同的标志，挥手打了出去。
三颗石子打向三个方向，没入土中，他道：“你们先选，剩下是我的。”莫干山悠悠睁眼，指了指离自己近的石子，末朱会意，手臂挥起，六节吸血管破风扬出，“嗤”一声打在地上，地下石子破土而出，六节管迎风一扫，将石子打向莫干山。莫干山一抬手，将石子接入手中。
周遇睁眼，一掌打向身前土地，石子从土中激飞而出，丁亥适时挥去一掌，掌风到处，将那石子送向周遇，周遇两指一夹，石子稳稳落在他指缝之间。
丁亥慢悠悠走出去，顺手捡起一根树枝将最后一颗石子从土里撬出来。双煞、二使、四骥诧异不已，他武功极高，一掌便能解决的事情，他非要慢悠悠地一棍子一棍子地撬。
丁亥掏出石子，摊在掌心示众，莫干山与周遇也展出各自石子，丁亥石子与莫干山石子有着同样标志，他朗声说道：“我与莫干山打，输者出局，胜者和周可求打，再胜者第一。”
原来这三颗石子定的是三人比武顺序，以石定序的方式，颇是草率，双煞二使四骥几人瞠目结舌，九九之约处处奇怪，如此打法，第一局输掉的人最吃亏，胜出之人也不讨好，周遇最占便宜。
莫干山和周遇却同时出声，道：“好。”莫干山神情悠闲，周遇身板挺直，披了一身孤寂落寞。
夕阳余晖洒落，双煞等人聚在一起，暗暗寻思着，周遇孤身前来，丁亥只带白鹤，莫干山肯定是自己上场的。
三人是两场大战，叫人十分期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