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在什么时候,哭都是没用的。
至少,在沉檀身上是这样体现的。
她不管什么时候哭,都得不到任何同情与怜悯。
老妇人的针,仍是朝着沉檀耳朵最薄处,扎了下去。
直扎到对穿,而后针来回磨动,用针上的余热,把孔穿大一些,
沉檀能感受到那滚烫的针在耳朵上穿梭,能感受到自己的肉被烫熟,她实在忍不住这样的折磨,吓得昏死过去。
老妇人求之不得。
哪个人心不是肉长的?
孩子哭,她又不是聋子,哪里听不到呢?就算不是自家孩子,但人的一些情感,都是共通的啊。
每个女孩都要过这一遭。
许多爱美的女孩子,甚至还自己拿针往耳朵上戳。
沉檀不过是因为没有父母,所以要提前过这疼痛罢了。
不用顾忌沉檀,第二只耳朵,老妇人动手就要快多了。
重复先前的动作,直至两只耳朵都穿好洞,老妇人喘了两口气,又把旁边早泡好的茶叶取出来,挑选合适的茶叶杆子。
她一边挑,一边说话:“细娃儿太小,一直在长身体,耳洞里头一定要插茶叶梗,免得她长合拢了……”
老妇人说着,截两根茶杆子,给沉檀两只耳朵洞穿上,防止伤口愈合。
“茶叶梗要经常换,这个东西容易发霉,容易烂,烂到耳朵里头,长又长不好,还容易发炎。”老妇人叮嘱外祖父。
外祖父心不在焉应着,把沉檀抱了回去,甚至都忘了道谢。
把沉檀耳洞给她外祖母瞧过,外祖母这才放心。
而后便强撑着口气,等吴放龙那件还未织完的毛衣。
外祖父是个男人,他虽记得要时常给沉檀换耳根,但这个时常,到底是说的多久,他却搞不清楚。
所以他直接把这个任务交给了小儿子。
吴放龙开始怕父亲查,于是给沉檀换得比较勤,后来发现父亲始终在忙着还药钱,完全没工夫管两个孩子,他也懒散起来。
沉檀的耳根往往戴了大半月,还是没人给换。
那茶叶杆子在她耳洞里发霉,发软,露到外头的两截烂掉,只留下在耳朵里的那团漆黑,和着新生的嫩肉,混成一团生长。
它们还没长好,便被茶杆子感染,发炎,溃烂。
长新肉本来就瘙痒,发炎更是痒得厉害。
后来每逢寒冬腊月,她的耳朵都和着冻疮一起,痒得她夜里做梦都在挠。
那老妇人说的不错,这两个伤口,终生不曾愈合。
它们长合拢又发炎破开,破开后又合拢,就像人与人之间,和好又分离,分离又相聚。
外祖母病得无法动弹,外祖父整日忙着还钱,吴放龙突然变成了家里最自由的人。
从前或许曾外祖母会看着他,但大外祖父在八月里的某一天,来外祖父家,把曾外祖母接走了。
大外祖父的突然造访,把沉檀吓了一跳。
但没人在意她的感受。
大外祖父带着他的儿媳,把他的老母亲,请到了自己家过活。
外祖父本来应该说些什么,但他到底一句话都没讲。
两兄弟默契得像一个人。
当外祖父一点笑容都没有的时候,沉檀才发现,原来他们真是亲兄弟。
长得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曾外祖母也没说话,只是尴尬笑着,跟着大儿子,从上院到了下院。
她觉得自己去大儿子家过活,应该没什么尴尬的。
可她想到,当初跟小儿子过,是为了让小儿子多分房产。
如今跟大儿子过,也是为了让小儿子生活压力轻一些。
她不得不觉得愧疚。
外祖父愧疚更甚。
倒是大外祖父,他这几年儿子出息大了,日子越发好过,倒没觉得有什么,而且儿子养老娘,天经地义的事情。
老娘跟着去他家,有孙媳妇天天孝敬,还有两个亲孙子,简直是神仙日子。
曾外祖母走后,家里再没人能管得住吴放龙。
他整天不管母亲,也不管外甥女,一天烧两顿饭,便跟村上男娃到处去疯。
也不是没有愧疚,但更多的是憎恨。
他不知父母生他来做什么,让他这般放纵。
吴放龙偶尔回家,看到脏兮兮的沉檀,他心里难受。
但白日跟同伴一出去,他便控制不住地堕落。
一边在天堂,一边在地狱。
他何尝不煎熬。
沉檀每日都被吴放龙锁在家里,他是从来不会带她出去玩的。
这么大点的孩子,吴放龙不敢带,那几个小伙伴也嫌麻烦。
沉檀在家里总是看那台黑白电视。
直到看坏,外祖父也没功夫去修理。
她日日被锁在家里,无人陪她。
有时候沉檀也去一楼寻外祖母,但外祖母整天像个死人一样躺着,不管她说什么,都得不到回应。
沉檀自有生而来,第一次体会到孤独。
所以她开始缠着吴放龙,开始不放他出去玩,除非把自己带上。
吴放龙开始一次两次心软,都应了她,陪她在家玩扑克牌,教她最简单的玩法。
两人,一人一摞牌,往下一直出,看到数字一样的,就能把中间牌一齐收走。
没有输赢,就这么一直往下玩。
也不知谁开创的玩法,无聊透顶。
不过确实打发时间,两个孩子经常玩到吃晚饭的时候,还在继续出牌。
这么陪她玩两天,吴放龙外面的朋友有意见了。
放话,他再不来,以后不带他玩了。
这些朋友也不是假朋友,都想过去吴放龙家陪他玩,但吴放龙家有个等死的病人,这事儿村上人都清楚。
所以大人都告诉自家小孩,千万不能去吴放龙家里。
以防过了病气,走霉运。
吴放龙必须做出选择。
还不懂得何为责任心的吴放龙,毫不犹豫地投降朋友们的怀抱。
带孩子这种事情,大人都不愿意,更何况小孩。
沉檀又变成一个人。
她一个人每天从一楼走到三楼,从三楼走到一楼。
如家里的守卫,巡视每一间屋子。
数遍家里每个角落,向每一张蜘蛛网打招呼。
她每日站在二楼露天的阳台上往下望,渴望能看到路过的人,渴求有人问她两句过得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