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中还没坐稳,老妈已经端上来两盘热腾腾的饺子。看着两个老人忙忙碌碌的样子,王海峰很不是滋味想,可能早上接到电话,他们就在准备这顿晚饭了。
老妈还特意穿上乔丹买的那个藕荷色短袖衫,脸上全是兴高采烈的样子。王海峰有些心酸,他们眼看都是奔七十的人了,自从大学毕业,每年也只能见三五面,还匆匆忙忙在一起待不了几天。已经二十多年都是这种生活节奏,老父母却毫无怨言,似乎省吃俭用供自己上大学就是为这个目标一样。
“妈,你也吃,别光看着我呀。”说话间,王海峰把盘里饺子夹到老妈碗里。
“我吃、我吃。”老妈把饺子一口咬进嘴里,津津有味嚼起来,眼睛仍是一直没有离开王海峰的脸。
这才是纯正老妈饺子,城里饭店那些包着添加剂的“老妈饺子”,“老爸包子”全是赝品,不可能让思亲游子吃出父母味道……想到这里他低下头,再也不去直视老妈那个专注眼神了。
吃过饭,王海峰要与老妈一同刷碗,老妈却说不用你,不用你,与你爸唠嗑去吧。
就在这时,王二柱来了,“大娘,你怎么回事,我哥回来,怎么也得到我那,让我们哥俩喝点酒啊。”说完这话,他拉住王海峰胳膊就往外拽。
“柱子,我已经吃完了,你别拽了,正好有点事我要与你说,咱们进屋聊。”
“大哥,听说你到开发区来,我心可有底了。这次你一定要给我出口气呀。”王二柱一副受了天大冤枉样子。
“怎么回事,你喘口气,一点一点对我说清楚了。”
“大哥,马玉良,就是那个乌拉集团老总把我骂了。说我是忘恩负义、怎么也喂不饱的白眼狼。还说什么没有他们,咱们乌拉屯就不能有今天这么繁荣。我是给咱们老王家人丢大脸了……”王二柱直晃脑袋,完全是惭愧得无地自容表情。
“这不胡说八道吗。没有他们就没有咱们今天的繁荣,他是救世主啊。你详细与我说说,究竟怎么回事?然后我与你去那个集团,看看那个姓马的有三头六臂咋的?”王海峰一副愤愤不平的口气。
“大哥,我让他们骗了。当初他们拿出两份协议让咱们签,我与乡亲们商量后,签了那份每年可得十万保底金的协议……”然后他把张雪梅对王海峰讲的那些无理取闹内容大致复述一遍,又愤愤不平说。
“大哥,这不成黑爪子挣钱白爪子花吗?有你在,他们还这么欺负咱们,如果没有你在,他们还不得成周扒皮呀。这次你一定要给乡亲们做主。”说这话的王二柱,一副苦大仇深样子。
见王海峰皱起眉头,他又补一句。“大哥,他们明知道你在省里当大官,还这么欺负乡亲们,也是没瞧得起你呀。”
王海峰咧嘴哂笑一下,心里,你个傻小子,还想给我上条子。“柱子,话不能这么说,我仔细想想,这事好像咱们不占理呀。”
“怎么会不占理呢?咱们是被他们骗了。受骗了,咱们家族还有你这么大官,那可不是白给的。他们想不改,你给我们撑腰不就得了。如果他们还不讲理,你就把他们从开发区赶出去。”
“柱子,当初,你们为什么没签那个五五分成的协议呢?”王海峰没有理会他胡说八道,用很关切的口气问。
“还不是大家眼皮浅,没看到能火到今天这种情况。”
“看看,这就是你们的事了,人家像高手下棋一样,没举棋子就看到三步,你们却是只看眼前那一步。本来人家已经让你先走了,你走输了,还想悔棋,那不成赖子了吗?协议,那是受法律保护的,怎么能说变就变呢?就是变,也得双方当事人都认可才成。这个事别说我一个小小管委会主任,就是省长也扳不回来了。凡是懂得法律的人,谁也不敢跟法律对着干啊。”
听王海峰这么说,王二柱眼睛都长了。“那得怎么办呢?咱们不可能总给他们当长工吧。”
王海峰闭一下眼睛。“那个合同还有多长时间到期?”
“还有一年多。”
“这就好办了,一年以后再签协议时,你签五五分成的那个不就得了吗。再说头一两年你们能有十万保底,他们连人带物投入那么多,还担着全部风险,又没你们收入多。换位思考一下,你们也没吃多少亏。如果因为这个事,与他们闹翻了,吃亏的肯定是你们。”王海峰用严肃的语气告诫他。
“真的吗?”
“那是当然了。你想,如果你是马玉良,他带着村里人总到你那去闹,你能饶了他吗?马玉良是什么人?那可是在商场里滚出来的绝顶聪明人,是拿得起放得下的铁汉子,你能玩过人家吗?”
见王二柱话都说不出来,只剩下瞪眼睛了,王海峰又给他加了一注码,“柱子,大哥跟你说实话。那个乌拉集团是在你们眼皮子底下成立的,这才几年,就像滚雪球一样滚得这么大,那不是一般人能干成的。就拿你这个旅游公司说,你讲老实话,如果没有他们给你宣传、推广,你能发展这么快吗?”
“那倒是,但我只是副经理,拿大章程的时候还是那个姓董的说了算。他还不到三十呢,我比他大八九岁。”王二柱又摆出了那副愤愤不平的样子。
“你看看,总想一口吃个胖子,那哪成啊。我听说那个姓董的是名牌大学毕业,出了校门就当记者,还是你小松哥一手带出来的徒弟,论韬略你能行吗?你小松哥让他关照你,人家表示得把你扶上马,再送一程。他早晚得回集团总部当高管的,你要是与他把关系搞拧了,到时候他不给你说好话,马玉良再派来一个经理,你不白忙活了吗?如果与他搞好关系,他走后你当经理,给个镇长也不换啊。”
王海峰讲到这,王二柱咧着嘴一拍大腿懊悔不及的说,“大哥,你咋才回来呀?也怪我,早进城去看看你和小松哥,不什么事也没有了。这回好了,再有什么事我问你就行了。”
“不用问我,你这个屁大点的地方能有什么大事?只要与那个董经理,还有马玉良那样的人搞好关系,有什么事问他们就行了。”
“好,我听大哥的,明天我就请那小子喝酒,在酒桌上……”
“你看你,又搞错了。我说的搞好关系,不是拉关系,得用工作能力证明自己才成。”见王二柱愣愣看着他不说话,王海峰又耐心告诉他。
“他们毕竟都是城里人,对农村情况不是那么了解。你可是土生土长的庄户人家后生,虽然没考上大学,也算文化人,得会用脑筋,谋划韬略,才能让他们知道你不简单。你可以提这样的建议,比如用土坯建个过去大地主那种带炮楼的大院,还有自给自足中农住的那种有厢房的院子,还有贫雇农住的那种茅草房。这都是成本很低,收到成效却很高的壮脸活。游客来后,给他们讲解过去农村就是这个样子,农村的历史、文化是如何发展到今天的……
“你还可以找村子里的老人,了解一些有意义或者有趣的事,比如夏天抓蝈蝈、摸鱼,冬天赶马爬犁、冰面上抽陀螺等等。把那些有历史意义和文化内涵东西都融合到旅游项目中。乌拉集团那些人都是一点就透的聪明人,知道你为集团利益着想,能不说你好吗?所以说,今后一定要从大局着想,千万不能眼睛盯着钱,把乡亲们都带到钱眼里去。一个眼睛只会盯着钱的人,能有大出息吗?那些贪官不都是活生生的例子吗。”
“大哥,现在我才明白,读过大书的人和没读好书的人,就是不一样。你放心吧,从今以后我就按你说的办,绝不会给你丢脸的。”
“你小子也不错呀,才三十几岁就当村长了,还兼着一个副经理。过几年你再弄个经理,把大家都带到小康路上,就成咱们村人人都竖大拇指的领头雁啦……”王海峰话说到这里,屋子外面传来乱糟糟脚步声。
十几个人进屋之后,有的叫海峰,有的叫大哥,打遍招呼后,便七嘴八舌喊起冤来。又把黑爪子挣钱白爪子花,什么城里人都是鬼子,把他们骗了,无外乎都是王二柱说的那套理。最后则是请求王海峰给他们撑腰出气。
王海峰安慰大家几句,然后说,“这个事刚才柱子已经与我说了,大家不要着急,也不要去乌拉集团闹了,一切由柱子负责与他们交涉,不会让大家吃亏的。”
王二柱马上接着他话说,“大家放心吧,有海峰哥,咱们不会吃亏的。天都黑了,一会海峰哥得休息了。你们都回去,这事以后我同大家详细说。”
边说他还一边对众人使着眼色,王海峰装着没看到。
刚把这伙人送走,门外又传来一个女人带着哭腔的声音。“海峰哥,你可要给你苦命兄弟做主啊。”
进屋的女子只有三十左右岁模样,尖俏的脸庞很白,披散着头发,王海峰根本不认识她。
“怎么回事?这是谁呀?”王海峰转脸看向王二柱问道。
“是三虎的媳妇,水秀秀。”
“快坐下,快坐下,有什么事慢慢说。”王海峰指的王二柱旁边的一把椅子说。
“海峰哥,你那苦命兄弟太可怜了,他们乌拉集团是要我们命啊。”那女人没有坐下,而是泪流满面放声大哭起来。
原来这女人是王海峰一个出五服堂弟的媳妇水秀秀,十年前从鹿乡镇那边嫁过来的。那个堂弟大号叫王景升,在家排行老三,由于愣头愣脑,大家都叫他王三虎子。
两年前,王二柱带着村里民工给乌拉集团建办公大楼,他从脚手架上掉下来,摔坏了尾椎骨。住院治病的费用全是乌拉集团出的,还给了他误工费、营养费,一个月后又补助他两万块钱。身体已经什么事都没有了,去年冬天他骑着摩托车赶集,结果又把腰椎骨摔坏了,如今下半身子已经不好用,只能坐轮椅。也不知谁给他们出的主意,以旧伤复发名义,让他们再找乌拉集团,肯定还能弄出点钱来。
水秀秀找几次后见不管用,干脆用轮椅把三虎推到乌拉集团大门口,哭天喊地不让车出入。结果马玉良打电话叫来派出所的人,把他们弄到派出所去,被派出所人训了一顿。马玉良还放下话说,再敢这么胡闹,直接以讹诈为由将他们告到法院去。后来还是张雪梅出面说,考虑到他们家实在困难,又给他们两万,说是精神抚慰金。但他们感觉两万元太少,心里一直不平衡,听说王海峰要到开发区任主任,便一直盼着能早点见到他。
听王二柱介绍到这,王海峰真是哭笑不得,这不分明拿着不是当理说,讹人家吗。本想实话实说告诉她,这与乌拉集团已经一点关系都没有了,张雪梅后给那两万已经是白捡的。但鉴于乡里乡亲,想到她这么年轻就摊上这种飞来横祸,又带着刚上学的孩子,还得伺候一个瘫在床上男人,也真是太难了,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
“弟妹呀,你先别哭了。这事容我想一想,我觉得总会有个合情合理解决办法的。”说完这话,他冲王二柱使一下眼色。
“秀秀啊,海峰哥让你别哭,你就别哭天抹泪了。他都说了,总会有合情合理办法,难道你还不信他吗?听哥话,你还是先回去吧。”
听王二柱这么说,那女人抹一把眼泪,冲王海峰一鞠躬。“海峰哥,我们家三虎可全靠你了。”
“好的、好的,你回去告诉他,别着急上火,等我下次回来一定去看他。”王海峰和风细雨安慰她。
“大哥,你看到了吧,乡下竟是这些难缠的事,村官不好当啊。”水秀秀走后,王二柱边说还边摇着头。
“二柱,这件事如果你动动脑筋,都能处理好。”
“我怎么处理呀?万一她狮子大张口,我上哪给她弄钱去?”
“再要钱那不等于讹诈吗,肯定不行了。咱们村从解放前就没出过一起讹人事,万一马玉良真把她告到法院去,给她定个讹诈罪,那不是既丢人又现眼吗?”王海峰一脸严肃对他说。
“那得怎么办呢?”
“这就需要你动脑筋了。如果还想要钱,那就是一条道跑到黑了。你换条道不就完了吗?”
王二柱又瞪着眼睛挠着头,说不出话来。
见他呆愣愣的样子,王海峰耐心地开导他。“你是村长,还是子公司副经理,相当于集团中层干部。如果把这事平息了,集团领导肯定认为你工作能力强,能为集团分忧。这多好啊。”
“可我没钱哪,没钱三虎他们肯定不能罢休啊。”
“干什么不能总想着钱,要不怎么说让你动脑筋呢。这么的吧,我再给你出个主意,但这可是最后一个,以后再有这类事,一定要自己动脑筋,我可不能跟在屁股后教你。”
随后王海峰告诉他,这件事可以先打一下感情牌,把三虎家的困难向经理董永昌介绍一下。得到他同情,再提出把水秀秀聘进公司,哪怕做勤务工作也好。这样她就有了固定收入,再加上有社保医保,比要几万块都强。这既证明你能为集团分忧解难,也说明你同情弱势群体。万一这么说了,董永昌也不同意,就给你小松哥打电话,让他帮着说句话,这事就结束了。但我想,这个电话你肯定用不着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