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光柔见溪水,碧丝烟荡汀州。”
“瓷玉碎嵌阶案,绣床帷垂梦久。”
娇栀转了一圈,最满意的还是楼外石桥下的溪水。
再者,就是后院游廊外的一片草茵,那里似是为了仿造农家格局,造了阡陌纵横样子,但是无物可种。
也就荒废那里,还建了个不大的凉亭,牌匾毫不作伪,就实话实说地写了:“陌亭”。
此时正是晴好,风光潋滟,和畅悠然。
春光照拂西南角,一切都是宁和美好的。
就是那堵墙扫兴!
娇栀还是有怨气,道:“三册最有名的景,就是十里水廊,还不带我去……”
又看馥姝抱了兔子来,大约想叫她忘了十里水廊的事。
便撅嘴道:“叫两个人放兔子去陌亭吃草。”
馥姝问:“您不亲自放?”
娇栀喜新厌旧,“我玩厌了。”
馥姝:“……”
馥姝无话可说,这位主的性情做派,她都不信这人是个修行人!
分明是哪家的任性公主…
又见娇栀自己脱了鞋袜,丢在榻上就又要出去。
这定是要去玩水了!
“姑娘,你小心些…”馥姝捧着鞋袜去追,余下的侍女也都在后面跟着。
往日在军营可没有这样的地方能玩,现下谁都拦不住娇栀。
她赤脚跑下桥边石阶,如云衣裳飘曳。
坠地裙迤逦,本是约束女子令端庄的原意早被娇栀丢了,只剩个好看。
在她心里,本也就是顺昌逆亡,顺她心意,留着,不顺,才不管什么规矩!
毕竟从小学的就是强者为尊,她就是规矩。
现在,不过一时困在浅水,稍微劣势……才不是败了!
一桥阴影映水中,桥影深重而幽凉。
近处,滟滟水光金星绽。
娇栀抬手轻遮眼,密银链被风吹得簌簌。
她总厌烦这声音,今天倒也忍了,天光治愈心情。
便欢笑着踩水去,溪水流在清润石子上,石子是凉的,水却是被晴光烫暖了表面,涉溪而上,任水肆意亲和。
“姑娘!你别向上走,别走远了!”馥姝在岸边石阶喊,又觉这样不够,也脱了鞋袜要下水。
跟着的侍女不少,但也不多。
难不成还找圣洇流报信去了?
真烦!娇栀想罢,向她们扬水,溅得一人摔倒,娇栀哈哈大笑。
她笑道:“谁敢跟殿下告状,我就把她拖到水里,狠狠往下按!”
侍女们忙道不敢。
娇栀的脾气,她们清楚……
馥姝更是心神一慑,这话,是还记着那次服药沐浴的仇……那一批人,不都被换了么?
竟然还记着……
“哼。”娇栀转头向前,她们还想管住她?妄想。
连十一师父也别想管她……
柳丝不动,水波未平,风声霎时止息。
娇栀不必回望也知那后边的侍女也被定住。
天十一娘在空中现身,紫衫白衣,她瞧着也比娇栀大不了多少,但那种气势,一望即知是越过了沧海桑田。
娇栀扬头不满,“你来做什么?”
天十一娘皱眉,然后讽笑,“怎么,你还乐不思蜀了?”
娇栀一声哼。
“你可别忘了自己的真名姓,真把自己丢了。”
天十一娘话语严厉,娇栀也是一毫不让,“未到胜负分晓时,你心虚了?你就是急了!”
天十一娘控制自己别生气,“多说无益…只是密银链非致金钥无可解,你别哭着求我解链就好,我可无能为力!”
娇栀偏眼看别的,不想说话了。
被密银链锁住是她无可辩驳的败处,这个甩不去。
“这个记下,会用得上。”
天十一娘袖子轻拂,现出一段符文。
娇栀不记,“凡人之事,不该有这等外力作弊扰乱。”
天十一娘气得不行,把那符文拍到她手上,“爱记不记,你就这么锁着吧!”
娇栀发丝被吹动,手上金光隐约,一段符文映其上。
“只是现物符文…说得那般厉害,还以为是什么……”娇栀嫌弃,随意伸手到溪水里荡了荡。
“栀儿。”圣洇流在桥上,常服玉冠,阳光从他背后过来,打得整个人如媲天神,但比神要好,要暖。
他这样倜傥模样,叫她怎么不动心?
娇栀笑起来,向他招手,并不惧阳光刺目,“殿下快来!”
馥姝不知道这姑娘高兴什么,犯什么错都能笑着对太子撒娇,受罚的永远是她们……
“你们怎么伺候姑娘的?居然叫她一个人泡在溪水里!”
果然。
娇栀看着一众人跪着受责,还是一点不关自己事的模样。
她拎着浸湿的衣裙踩着出露的石头回去,这回在圣洇流眼皮下倒是装乖,没有专往水里踩。
圣洇流到水边接她,凑近看到她的衣裳浸湿更要斥责,“你可真不让孤省心。”
娇栀耍无赖,“再换一件就好了嘛。”
圣洇流打量她,“你还不穿鞋。”
娇栀毫无悔意,“哪有踩水还穿鞋的,那叫什么踩水。”
圣洇流知道这小人儿是关不住了,叹气,又先抱起来,“到屋里再和你算账。”
娇栀抱他脖颈,还道:“有点冷。”
“叫你贪凉!”圣洇流斥她。
娇栀:“……”
“姑娘的披帛,拿来。”圣洇流看馥姝抱着娇栀的披帛衣物。
今日配的披帛是轻纱茜色,印染着散落的瓣瓣石榴花。
圣洇流拿披帛稍微将娇栀赤足围裹,碰得密银链响声细微,挠人一样。
娇栀被抱着,自比从前看得远,问:“殿下,桥那边有许多人来回走,还抬着箱子。是出什么事了么?”
圣洇流微顿,道:“今日,是孤生辰。”
昨日祁原被圣洇流找去,娇栀也知道消息,但不知是为何。
但是圣洇流自从到了金荠园,就警敏许多,收敛许多…
难道说,京中监察他?
那她又能藏得住么?
娇栀被圣洇流放到围房屏风里,先由着馥姝换了件干爽衣裳。
而后又被迫由着圣洇流给她穿上鞋袜。
“我不想穿,这都快夏天了。”她晃着脚,密银链响着,鞋头缀的金铃也在鸣响。
圣洇流这回一点不让,“你先前便有寒疾,这一件事,怎么也不能大意。”
“这样不好看,不穿比较好看…”娇栀嘟囔着,声音虽小,圣洇流还是听得清楚。
“你就知道好看!”圣洇流恨铁不成钢,最后也只是戳了戳她的脸,命道:“不许再脱鞋下水!”
“脚上锁了链子,银链虽细,但穿鞋总是影响美感。”娇栀坐在绣床上趁着圣洇流不注意,把那缀金铃的绣鞋又脱了,放到地上去。
裙裾堆叠间,露出一只细足和纤细的银链。
铐环上雕刻圣室图腾。缚在脚踝上半寸不到的脚腕处,中连二尺左右的链子。
赤足白嫩,被溪水凉浸得脚趾微蜷,脚窝通红。
另一只倒还穿着罗袜。
如此一比较,娇栀又想把那只袜子也脱了。
圣洇流将剩下一只袜子套在了娇栀脚上,又捡了那绣鞋,发现还是是刚刚穿上的右脚……
他看向娇栀。
娇栀:“……”
实在是气!
“是你身体康健重要,还是美重要?”
“且不提女为悦已者容,也不提女子之足何等矜贵,不能轻易示人……你,你下水脱鞋时候能不能想想孤!”
他说完自己都觉没面子,实在是夫纲不振……
娇栀看看他,好容易有点眼色,道:“哦。”
圣洇流:“……”
他终于放了句重话,“日后再这般,便好好跪着思过!”
侍女们见怪不怪,便是真的跪下思过又如何?
太子什么时候让姑娘跪过?还不是在床上装模作样跪两下就罢了。
圣国太子在战场朝堂向来果决,说一不二,到了这姑娘面前…耳根子软得不像话呀。
圣洇流也觉得应该好好思考一下怎么教育娇栀,不然气死自己是迟早的事。
“殿下,你今日生辰,别生气了。”
娇栀哄人口气。倒是也能叫她哄一回别人,真是不易。
他心里稍暖,又抱抱她,“你就是淘气,别的都好。”
众侍女:“……”
娇栀笑眯眯,“这可是殿下,第一个有栀儿在侧的生辰。”
圣洇流听毕更受感动,拥紧她,“是,今年有你,是孤意外之喜,也是天定之幸。”
“那,不该奖些什么给栀儿么?”娇栀贼心不死,“去了这链子吧。”
圣洇流不感动了。
“那,带我去看看十里水廊也好啊。”
圣洇流沉吟一会儿,道:“孤给你办个及笄礼。”
“什么?”娇栀不明所以。
“你该学些女子德行,不能这样孩子气了。”圣洇流一本正经。
“到时候孤再修书去东宫,请一些朝阙德高望重的嬷嬷们来教导你…”
“不行!”娇栀听出不利来了,“殿下,我只想看见你,我不要见外人。”
“可栀儿太淘气了。”圣洇流假装为难。
娇栀委屈,“我明明很乖。”
终是他忍俊不禁,败下阵来。
“你记得生辰么?”他问娇栀。
娇栀想了想,摇头。
“那明年春天,花朝节的时候,孤在东宫给你办及笄礼。”
他抚她发顶,是珍重又怜惜,又对未来有过于美好的盼望,像《诗经》《花镜》…这根本不是政治人该看的。
“花朝节?”娇栀声音小下去,花朝,是花神的生日。
恰恰,花神就是神凰。
“凰鸟鸣而百花生”“降之地,百芳城。”这些偈语,都是言花神之始在于凰……
又偏偏,她的确生于花朝!
一下被宿命扼住一样。
可什么又是宿命呢?
圣国邺文琰,名震天下的邺相,现在只觉自己是被宿命围困反悔不得罢了。
作为明景朝的重臣,他已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权势到了顶点,恩宠更甚,帝王不疑。
可偏偏家破人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