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布咖啡馆紧挨着美术大学,也不知道老板是为了附庸风雅,还是自己也是专业的美术人士。咖啡馆的室内设计颇费心机。
棕红色墙壁,装饰简约,没有大的吊灯,只有顶棚角落里和地脚线下细密的氛围灯,昏黄灯光,暧昧旖旎。
到处都是画。
不管是墙上,还是置在地上。
每张画上都是一张脸。
有悲情满溢,有愤怒出离,有期盼,有泠然,有炙热燃烧至烬,有求而不得空垂怜。
吧台最右侧有一束及地的大麦草,老板还挺迷信。
饶益小麦肤色,眼眉浓色上挑,牙齿整齐洁白,隐身于这一掬麦草之中,很是搭调。
方丰乐腆着小肚子,快步走过去,途中看到黎清站起身来,一愣。
“黎清.......”方丰乐有点儿讪讪的,可到底是社交型“人才”,随即甜腻的笑容溢然于脸上,毫不违和。
“这么巧,饶益!”他站在原地冲着吧台右侧方向喊了一嗓子,又是惹得咖啡厅里的客人纷纷侧目,“快来!快来!要不,我们一起吃吧!”
“呦!这位是?”没等介绍,方丰乐已经擅自伸出了手,看着闫弗,满脸堆笑。
闫弗立马站了起来,握了握方丰乐的手,一脸真挚,“你好,我是黎清的朋友。”他笑着说。
黎清根本没有心思注意他们俩的寒暄,一心都在饶益身上。
他什么时候进来的?他听没听到刚才我和闫弗的对话?
想到这,黎清的眼皮子都跳了起来。
饶益把面前的调酒推开,站起身来,气定神闲地踱了过来,脸上笑嘻嘻的。
还没等黎清开口,咖啡厅的门又开了,呼呼啦啦进来五六个人,里面还有温慧和师子相,合着方丰乐是带着一群人来团建的,他自己先进来了。
一群人嬉嬉闹闹的,走近了才同时看见黎清和饶益,大家都不吱声了,噤若寒蝉,一个个跟鹌鹑似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说话。
黎清拽了拽衣服下摆,挺了挺胸,让自己看起来尽量挺拔。
“你们几个,出来吃饭怎么不叫上我!”黎清语气轻松,佯装生气。
师子相左右瞟了瞟众人,先开了口:“去你办公室找你了,你也不在,你现在策划这么大的画展,是皇上面前的红人,我们哪敢打扰你。”
说着,他用手背轻拍了一下黎清的胳膊,眼睛里带着笑意,话里却意图不明,不知道什么意思。
黎清选择嘻嘻哈哈,他用肩膀撞了一下师子相:“滚蛋吧你!骂我是吧!哈哈哈”
“你是……那个警官?”饶益指着闫弗,一咧嘴,一口白牙。
“是啊。”闫弗点了点头,礼貌性地伸出了手。
“我们是,第二次见面了吧?”饶益伸出两根手指挥了挥。
“对,是第二次。”闫弗直视着饶益的眼睛,肯定了他的话。
一群人就这么杵着,也不知道合不合适一起用餐,着实有些尴尬。
黎清的电话突然响了,他心里暗暗呼了一口气,觉得可以借机会解围。
来电显示是左凡。
黎清刚摁了接听键,手机里传来的声音震耳欲聋,连站在他附近的同事们都听到了咆哮。
“赶紧回展厅!就现在!马上!出事了!”
大家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都选择了没有吃午饭,陪着黎清一起往展厅赶去。
学校西门已经停满了警车,黎清看见这架势,心怦怦乱跳,未知的恐惧让他害怕极了。
“Svayambh”还在展厅里面以不易察觉的速度缓缓移动,巨大的蜡块就是一辆血红的列车。
他是这屋子里唯一的见证者。
棚顶太高阔,因此在右边墙壁中间搭出一个隔间,做成一个看台,以便于看展的观众俯瞰作品。
看台围着黑色细柱型栏杆,和原木本色的把手。没有花纹,为的是能搭配任何风格的不同展览,不抢风头。
此刻,这黑栏杆确是全场最夺人目光的所在。
那上面垂着一根红绳,下面吊着一个人,随着进出的人,带起的风,微微摆动。
是郑音。
黎清感觉自己头皮被什么利刃割开了,往脑子里灌凉风,全身的血液此刻却没往脑子上涌,一股脑都挤到了胃里。
他赶紧冲进厕所,隔间都没能赶到,哇的一口,尽数吐在了洗手池里。
郑音挂在那上面,死了。
黎清洗了把脸,抬头,盯着镜子里自己滴水的下颌,又洗了一遍。
他没敢再回展厅,即使听到了左凡用平时从未有过的厉声大喊,到处找自己。
黎清径直走到室外。
警察们已经用警戒线把学校和展厅围了个严严实实,围观的群众都抻长了脖子往美术大学里面瞅,几个穿着制服的警察展开双臂,拦着不断往前涌的人群,高声维持着现场秩序。
人群之中,黎清看见了什方,还有,站在他身后的闫弗。
什方外套都没来得及穿,套着咖啡馆的吧台围裙,里面扎着米白色低领毛衣,脖颈修长,露在了风里,此刻,连喉结都冻红了。
他左顾右盼,但不像人群那样一个劲的往展厅里瞧,像是在找人。
他在找黎清。
终于,他瞧见了目标。
两个人隔着重重人海,就这么对视着。
太吵了,黎清听不清什方的话,只能看嘴型判断。
“怎么了?怎么了?!”什方急得眼眉拧到了一块儿。
黎清说不出话,吐了这一遭,嗓子里一股子腥气,还干干巴巴的。
黎清的脸和嘴唇没有一丝丝血色,寒风萧瑟,他走得踉踉跄跄,几次差点跌倒,轻飘飘,像街头被弃了的塑料袋。
什方扒开人群,抬手掀起警戒带,往里面冲。
维护这一带警戒的是个戴眼镜、白净的实习警,稚气未脱,经验不足,想拦着什方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什方常年有运动习惯,紧跑了几步,一把接住了刚好要跌坐在地上的黎清。
黎清在发抖。
两个人就这么对着,跪坐在地上,什方双臂抱住了黎清,手一下一下地捋着黎清的后背,像抚摸着动物幼仔,像安抚着孩子。
“别怕,别怕,别怕……”
黎清的下巴枕在什方的肩上,什方就着这个姿势在他的耳边暖声安慰。
好一会,黎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他抖得厉害,断断续续地只讲得出一句话,舌头却被牙齿咬到好几次。
“郑,音……郑音,穿着……条……红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