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我无关……”
约么半刻后谢浅才回过神,眸光盯着木台上那枝原本还鲜活欲滴,此刻已然干枯无华的桃枝,不迭摇头。
此刻的他不比尘冥好多少。
桃枝骤然枯萎,分明为灵力所至,说不是他谢浅所为,就是谢浅自己都不信,更何况尘冥。
“为何如此?”
尘冥定在木台前,眸光一错不错的盯着那枝一派死气的桃花,冷然的声音自背部缓缓传了出来。
“尘医师这是不信我?”
谢浅也不看他,随意转过身往地当中走。此时木桶仍旧冒着蒸蒸热气,谢浅以手挥了挥,就势坐到桌边的椅子上。
“方才被你拦住,哪里还有时间动手……”
话到一半,谢浅语气不由慢了下来,看向此时随意搭在椅子边沿,已然毫无痛感的手臂。
或许,他并不是没有时间。
方才那一瞬间,他的指尖碰触到的,或许就是……
谢浅指尖渐渐停止了敲击,但那股淡淡的凉意却顺着指尖不断攀爬,直至传入脑中。
他终于想到了另一个可能,
——或许,方才的异状就与这花有关?
“那花究竟是什么?”
那股莫名的熟悉感,重新浮现在脑中。谢浅缓缓转身,眸光又望向那个始终未动的背影,将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那抹背影终于在谢浅最后发问时缓缓转动,那张与记忆中不相符的脸也随之映入眼帘。
面容清隽淡雅,晶亮的眸中却始终闪着一抹自得的精光,似乎早已将世间的一切揽在眼中。神情不仅没有惊慌,反而挂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
“看来,是我低估你了……”尘冥笑意渐浓,微垂的眸光陡然抬起,“这个坏人,还是由我来做好了!”
话音未落,尘冥宽大的袖袍猛然一挥,谢浅只觉面上瞬间被一股冰寒之气袭笼。
直至这一刻,谢浅才算明白过来,尘冥眼里的东西,
不是别的,竟是杀意!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尘冥眼见掠过来的瞬间,谢浅毫不犹豫调动尘术打算闪身避开,只是……
他还是低估了尘冥的实力。
几乎同一瞬间,谢浅只觉脖颈猛的一紧,脚下一步未动,喉咙便避无可避的被人扼住,尘冥漠然的脸孔骤然在眼前放大。
“同样的事情不必再发生一次,既然生了一张与他无二的脸,那么命也该如此……”
他的命,只由自己做主!
无二无一的,关他何事!
谢浅被憋的呼吸急促,脑子嗡嗡乱响,此时一听越加恼怒,只觉整张脸快要胀开了。更为恼怒的是,这一切的因由竟源自一枝连名字都叫不上来的花!
一朵花,一条命。
谢浅感觉胸中比喉咙还要憋屈。
残存的气息正不断减少,意识也如流沙一般眼见就要消失殆尽,
此时唯一残存的念头便是,
——他还不能死!
有人,还在等他……
一股强烈的求生欲瞬间侵袭整个大脑,代替了濒临枯竭的空气。谢浅将体内所有的神力全部聚集到掌心,
本就未愈的身体,立即被这股破釜沉舟般的力量击垮。衣袍下,周身皮肉被瞬间撕裂,神力顷刻间消失殆尽。
谢浅体内神魂立时如同被剥离一般,躁动不安,几乎无法掌控。
但他已顾不得许多。
掌心一翻,就要朝尘冥挥去。
眼下除了猝不及防的出手,再无他法。
然而却在此时,窗外突然一声厉喝,打断了谢浅的动作。
“停手!”
一道冷到极致的声音自窗外传来,由远而近。眨眼之间,一抹黑影便掠了进来。
与此同时,一柄被赤红色的光芒笼罩着的玄剑,甩着一枚同样红色的剑穗,与黑影并行而至,直指对面之人的面门。
衣袍下,谢浅的手缓缓收起。
剑锋冷冽,使他也清醒了几分。
余光中,夜夙玄衣墨发,始终如万年寒冰的脸,此刻更盛了。剑身上那抹血红色的光,怎么看都像是一条地狱亡灵缠在剑尖,不断的释放着杀气。
就在剑锋即将刺入的瞬间,尘冥猛然抬手,两只细白的指节瞬间将剑尖儿夹住。人却倒退了数步,才堪堪停住。
只听倏然一声,玄剑入鞘。
谢浅的脖颈也顿觉一松。
久违的空气顺着喉咙鱼贯而入,呛的谢浅一阵咳嗽,接着一个不稳,整个人便向后倒去。
天旋地转间,谢浅脑中犹自盘旋——他竟然又被这个煞星救了!
没有想象中的冷硬,肩头便被一条手臂勾住,接着膝弯处被人一捞,谢浅只觉身子一轻,整个人竟被横抱了起来。
原本半合的眸子也在刹那间睁开。
一看之下,谢浅刚睁开的眼睛,差点没惊的闭回去。
一张如冰霜降落一般的脸孔浮在眼前,微垂的瞳眸中不知是因为怒极还是头低的太久,被缕缕血丝笼罩成一片猩红。
竟然是夜夙……!
谢浅连挣扎都忘了,
愕然的看着上方那张他从没细看过的脸。深邃的眼窝,高挺的鼻梁,尤其是那张不薄不厚刚刚好的绛唇。因为低头的缘故变的更加鲜红,再配上那张白皙俊雅的脸,倒比个美人还美上三分。
由于距离太近,温热的鼻息皆扫在脸上,扫的谢浅脸颊一阵阵发热。
心中暗骂了几遍“妖孽”后,才状若无事的垂下眼睑,讪讪道:“夜宗主既让我来送死,又何必费力相救?”
若不是肯定他没有识破自己,谢浅都有些怀疑这货是故意想看他出糗了。
“……”
怀疑终归只是怀疑。
夜夙的眸光在谢浅身上扫了扫,最后不知是在脸上还是脖颈处深深看了一眼后才移了开去,神色显得极其复杂。
却终究一言未发。
谢浅不过随口说说,自然也不指望他回什么,不过还是忍不住嘀咕:“还真是丁点儿没变。”
还是个木橛子。
不知是不是心声被听到,总之在谢浅发完牢骚后,这煞星嘴上虽不讲话,脚下总算动了起来。
谢浅此时毫无力气,也不管他要去哪儿,索性阖上眼睛养神,一边又往怀里缩了缩。正自得其乐时,忽听人道:
“你可知他做了什么?”
尘冥声音淡淡的,彷如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却听得谢浅睡意全无,脑中蓦的升起一个念头。
——那些东西,难道是夜夙的?
就在谢浅感觉自己刚从狼窝逃脱,又要跌入虎口之时,夜夙再次开口,说了来此后的第二句也是最后一句话,
“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语气冷然的与此时怀里的温度简直判若两人,显然不是回答而是警告,但警告之人,显然不是他,而是……尘冥。
“罢了,”尘冥的嗤笑声伴着忽远忽近的鼻音,显然在摇头,“便是我自作多情了,看来那味药也该调制了。”
说完,屋中便响起一阵轻微的脚步声,谢浅知道,是尘冥离开的声音。
想杀他的人走了,
只剩一个更加想要他死,却阴差阳错将他救了的人,一如经年那般不言不语,却能将整个空气感染的一片死寂。
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可以恨到将一个已死之人挫骨扬灰。
又可以为了一个素未谋面的人,跟昔日的挚友翻脸。
谢浅第一次发现,或许,他该重新认识一下这位昔日同窗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