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狐狸忽然松开了嘴,她摔倒在地,却已爬不起来了。
“这样生吃不好吃。”白狐狸说。
那怎么吃?
“你等着,我去找点蒜泥蘸着吃,不要走啊,等着我回来吃你。”
它轻轻一跃,跳过墙头,消失了。
欣怡懵了一会,从地上爬起来,忽然觉得白狐狸对自己也许并没有恶意。
她转过身,看到花十三娘站在自己面前。
“哈哈,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花十三娘对她大喊。
“怎么回事啊?”
“根本不是异次元空间,只是幻术!我们中了不知什么家伙的幻术,以为自己是在走,其实根本没有走。我刚才闭上眼睛走了一段,很快就到了门口,又闭上眼睛走回来了。要是会制造异次元空间的家伙,可真就麻烦了。”
“我刚才遇到了一只白狐狸……”欣怡把刚才的事告诉了她。
“这家伙似乎是劝你不要找苗奶奶啊,究竟为什么呢?”花十三娘挠了挠头。
“它好像是在吓唬我们。”
“最讨厌这种故作高深不说人话的家伙了!我们再走走。”
这次很容易就走到了门前。
想起白狐狸的话,欣怡又有些犹豫。
花十三娘却上前拍了拍门,大喊:
“有人吗?”
“有的。”门里传出一个年青女人的声音,“门没锁,进来吧。”
花十三娘推开门,欣怡也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院子不大,却种满了松树。松树都异常高大、茂密、扭曲,长着苔藓的树根铺满了整个院子,中间只有一条勉强可以走人的小径。小径的尽头,茅草小屋前,灰黑的树影里,坐着个老女人,裹着块厚厚的毛毯,身旁趴着只黑猫。
那只猫大得惊人,差不多有一只可卡犬那么大。她们走近时,那只猫抬头看了她们一眼,眼睛亮得令人胆战心惊。
那老女人似乎已经超过一百岁了,头发几乎已掉光,脸上爬满了皱纹和斑点,一双手如同恶鬼的爪子,半闭着眼睛,似乎已经睡着了。
欣怡第一次见到苗奶奶,她就是这个样子,这么多年了,她还是这个样子,连那只猫都没变过。
“大姑娘,你有什么事啊?”苗奶奶说。
欣怡不由一怔。苗奶奶的声音实在太年青,既清脆又娇嫩,她刚才还以为回答的是苗奶奶的孙女。
她身上一阵恶寒,忽然开始后悔来到这里。
“老奶奶,您好啊。我有个朋友,久仰您神机妙算,想请您给解疑答惑。”花十三娘向旁边挪了一步,露出站在背后的欣怡。
“是欣怡啊,什么时候回来的?”苗奶奶竟然还认识她。
“苗奶奶您好,我是三天前回来的。”
“怎么忽然想起来算命了?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也没有什么麻烦,只是最近感到有些困扰。”
“欣怡,虽然我是吃这碗饭的,但我还是提醒你一句,命还是不算得好,好也罢,坏也罢,能算出来就说明已经无法回避了,又何必自添烦恼?网上不是常说嘛,剧透一时爽,事后火葬场。”
“老奶奶,您这么大年纪了,竟然还懂这些时尚梗啊。”花十三娘说。
“我也经常刷视频打游戏的。我也不算什么,有些人年纪比我大多了,还硬装小年青叫别人奶奶呢。”
“您说的那位老奶奶,心态一定特别好。”花十三娘笑着说。
“这位我不认识的大姑娘,我先给你看看吧。”苗奶奶说。
“为什么给我看?要算命的是她。”花十三娘说。
“我对你比较有兴趣,你这样奇怪的人很难遇到。关于你的命运,你就一点好奇心都没有吗?”
“你刚才还说命还是不算得好。”
“对你也许不一样呢。”
“那好吧,但我的八字……有点麻烦啊。”
“不用,我算命不查黄历,不看掌纹,不看面相,不看风水,我只望气。”
“望气是什么?”
“气是类似于磁场的东西,每个人的气都不同,气里隐藏着人的本质、欲望、过去和未来,望气直指渊奥,比算生辰什么的更准。”
“那你望吧。”
苗奶奶一动不动,那双眼依旧半睁半闭,始终看着脚下的地面。那只猫却站起来,绕着花十三娘缓缓转了一圈。
“你不用眼看吗?”花十三娘问。
“说是望气,其实是感觉,眼睛怎么可能看到磁场?”苗奶奶说。
“那你感觉出什么了?”
“你的墨镜不是买的,是一个被你杀死的人的。”
“哎,千万别出去乱讲呀,给你买好吃的。”
“嗯……你那两把刀是陨铁锻造的,是一个男人送给你的,已经用了很多年,是吧?”
“是啊。”
“你用那两把刀杀过很多人,多到把你枪毙一星期都死有余辜。”
“行了行了,知道你厉害了,儿童不宜的事,就别讲了。还看出什么了?”
“你来这村里,不是来旅游的,你有特殊目的,是吧?”
“算是吧,还有呢?”
“什么都看不出来了。”
“不会吧!你不是很神吗?就看出一副墨镜两把刀?”
“你的命运太乱太怪太不可理喻,我虽然似乎看到了一些东西,却说不明白,因此还是看不出来。”
“可你一副洞悉世事、笑而不语的样子,你一定看出什么了。”
“这是职业素养,吃我们这碗饭的人都得是这种样子。”
“总感觉上当了,不行,快告诉我!”
不管花十三娘怎么说,苗奶奶都不再说了。
“好了,欣怡,你过来,我给你看看。”
欣怡慢慢走到苗奶奶面前,心里有点忐忑。
苗奶奶还是一动不动,双眼看着地面,缓缓地说:
“欣怡,你这孩子一直都很善良很老实,好多人都以为你傲慢,其实你只是不想装模作样。”
欣怡的心微微一动。
“你这孩子命苦,你哪里都好,然而诸事不顺,如果有前世的话,你今生就是来还债的。你喜欢文科,但是你妈妈崇拜科学家,你只好选理科。你对自己没有太高的要求,但为了让妈妈满意,只能拼命学习,选的大学和专业也不是自己喜欢的。你喜欢过一个男人,却没能和他在一起,因为父母都坚决反对,你现在不爱他了,但也没有能力再爱别人了。无论家庭还是工作,都让你痛苦,但是你又挣脱不出来。你的人生就像一幅画,被你自己和别人反复涂改,已经变得面目全非,你厌恶这幅画,但是又想不起它最初的模样了。现在,你回到这个村子,把这当做最后的希望,寻找那唯一可能拯救你的东西。”
“我能找到吗?”欣怡几乎是喊了出来。
“其实,一切只在一念之间。”
“一念之间?”
“想想你至今为止的人生,横在你路上的最大的阻碍是什么?”
“是什么?”
“是你自己。”
是我自己?
欣怡还在体味着这句话,那只猫忽然尖叫一声,她不由向后退了一步。
“困难都是借口,运气都是借口,善良也都是借口,放弃这一切的都是你自己,你阻挡自己,愚弄自己,压抑自己,你害怕真实的自己,但你比自己想得要强大,只要你突破这个你自己建造的牢笼。”
欣怡怔怔地站着,仿佛有一场冰冷的暴雨,从天而降,落到她身上,冷到了骨髓里,也痛到了骨髓里。
“你过来。”苗奶奶说。
欣怡向前走了两步。
苗奶奶用低得几乎听不到的声音说:
“你身旁的这个女人,在不久以后,会杀了你。”
“什么?”
“这就是我看到的你的未来。”
“苗奶奶,你说什么?”
“二百八,扫码就行,现金不找零。”苗奶奶说。
欣怡看了看花十三娘,花十三娘正用树枝逗弄着那只猫,但那只猫却很烦她。
昨天,这女人忽然一刀砍向自己,现在想起来还是不寒而栗。自己甚至差点被她……
那双邪恶凶暴的眼睛,不像是在开玩笑。
这女人似乎一直都在跟踪自己,观察自己,一会是直播网红,一会又成了恶魔猎人。她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她真的那么宽宏大量,就那么容易地原谅了自己差点杀死她的事情?
难道她也想要子轩留在树上的东西?如果那东西出现了,她会做什么?会不会杀了自己抢夺到手?
虽然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很愉快,甚至有一阵子把她当作了自己的朋友。但欣怡是个成年人了,她在外热内冷的社会上混了很多年,已经没有多少浪漫情绪了,已经不相信文学作品里那些简单纯粹的感情了。曾经亲如姐妹的同学,再相见时却处处都想压自己一头。表面亲亲热热的同事,一遇到工作就想往自己身上推。就连至亲的亲人,也几乎没有一刻真正为自己想过。在她所处的环境里,借钱能还就是个好人了。
但是自己又该做什么呢?
让欣怡去有意识地伤害别人,她也很难做到。
“二百八,扫码就行,现金不找零。”苗奶奶又说。
欣怡看到她身旁放着个二维码,急忙翻开米老鼠书包,书包里只有哆啦A梦水浒和洋娃娃,手机已经被打坏了。
“没有钱的话,可是不行的。”苗奶奶说。
村里没人敢欠苗奶奶的债,多年前有个人这么做过,后来他得怪病死了。
“有钱。”花十三娘说。
她掏出个镶满了水钻的玫红色手机,扫码付了款。
“过两天我就还你。”欣怡说。
“给我一键三连就行了。”
“好吧,手机好了我去下载个慢腿……”
“欣怡,你还要熊婆婆的第四道题的吧?”苗奶奶说。
“是的。”欣怡说。
“你若是把身旁的这个女人杀了,把她的尸体送给我,我就给你第四道题。”
这句话的声音并不低。
“你说什么?”花十三娘问。
“我说只要杀了你,我就给她第四道题。”苗奶奶说。
“为什么?”
“我不告诉你。”
“老奶奶你挺皮啊。”花十三娘笑了。
“彼此彼此。”
苗奶奶话音未落,花十三娘的刀已出鞘。
似乎有道白光一闪,苗奶奶的头就落到地上,滚到了欣怡面前。
那只猫尖叫一声,猛地跳到了树上。
欣怡的惊呼还未出声,就发现不对头。
竟然没有血,苗奶奶的身体忽地摔倒在地,断裂的脖子里露出了白骨和灰黑色的身体组织,没有流出一滴血。
花十三娘用刀尖挑起苗奶奶身上的破布,露出的是一个旧木偶似的干瘪身体
“这家伙早就死了……”花十三娘忽然叫了一声,“那只猫!”
灰暗的树丛深处闪着两点寒光,那两点寒光忽然又出现在了远处。半空中,有个声音轻轻飘下来:
“我说的不会有错的。”
“死老太婆!”
花十三娘把刀收回鞘里,回头看着欣怡。欣怡不由得向后退了一步。
“我……我不会杀你的,我也杀不了你啊,你那么厉害……”
“你解释什么啊?我才不会信她的鬼话。哀家可是爱狗人士,跟这些臭猫势不两立!”
真的不信吗?
那个苗奶奶,为什么那么大声地说出来?如果花十三娘起了疑心,会不会先下手杀了我?难道这就是苗奶奶看到的未来?
既然说她会杀了我?那么我又怎么能杀了她?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还是说,命运是可以改变的。改变的方式,就是杀了花十三娘?
如果可以改变的话,那还叫命运吗?
但是人算命,难道不就是为了改变命运吗?
命运究竟是什么?是还没有播完却无法改变的电视剧?是已经成形但还能修改的小说草稿?是互相推动的多米诺骨牌?是等待填充的工作大纲?还是无数偶然堆砌而成的虚影?
欣怡觉得仿佛有根棍子在搅拌自己的脑子,一个个奇怪的念头被搅了上来,这些念头让她自己都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