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知遥的反应，让芜先生更确定了奇药暗香的事情。
而梅知遥心中却是警铃大作，同时，脑海中的碎语开始不断响起。
“不要让别人知道你是谁。”
“不要相信任何人。”
“不要让别人知道你的秘密。”
……
这些声音接连密集地在脑海中响起，一时间，梅知遥头痛欲裂，只觉得脑袋快要炸了。她揉了揉额角，希望能缓解疼痛。
芜先生看出梅知遥的情况不对，用上惑术温声道：“小遥，你无需紧张。这个件事情，我不会泄露给其他人知道。”
在芜先生的惑术作用下，梅知遥总算是放松了一些，脑海中的声音也逐渐消退。
芜先生又为梅知遥细细切脉，确保她身体无虞之后才缓缓道：“我并不喜欢采取强硬的手段，特别是对病人。所以，小遥，不要再无止境地试探我的底线。对病人的耐心，被当成是纵容，会让我很困扰。”
梅知遥点点头，她现在知道了。不过，芜先生为何会知道这件事情？是自己哪里露出了破绽吗？这个问题很重要。暗香之药对修者来说，太具备诱惑力了，梅知遥可不想被人察觉到，自己身上曾经有这种药，然后被追杀被追问其来源。
“芜先生，能告诉我，奇药暗香的这件事情，你怎样知道的吗？”
芜先生像是知道梅知遥的不安一般，安抚道：“我自然是通过医术的手段知道的，放心，其他人可无法通过同样的手段得知你的秘密。”
梅知遥一点也无法放心：医术的手段？如何能用医术的手段得知这件事情？
“芜先生，能否说得更详细一些？毕竟，这……是我的秘密。”
芜先生并不肯再多说，只是淡淡道：“既然是你的秘密，为何会来问我？你自己应当知道才是。”
看芜先生的态度，他还没有完全消气，此事梅知遥也无法继续再探问。
芜先生又继续安抚道：“小遥，我无意威逼你，我又不是墨千陵。提起奇药暗香之事，只是想提醒你，永远不要低估别人手中的筹码，因为，你永远不会知道，别人能通过怎样的方法去掌握你的秘密。”
“受教了，多谢芜先生指点。”
“还有，你擅长通过些许细节，去推测事情的全貌，这并没有什么问题。只是，有时，别急着将结论说出口，将其当成是暗牌，在关键时刻再亮出来会更好。”
芜先生又恢复了温和的长辈模样，敦敦教诲。不过，梅知遥怀疑，他是在拖时间。因为墨千陵方才的言语惹到了芜先生，所以，即便是诊疗已经差不多了，他也不想放自己离开书房。
没办法，看来一时半会是无法结束诊疗了，梅知遥只能先配合着芜先生，希望他能尽快让自己离开。耽搁太久的话，只怕墨千陵那边也会生气。这两个人，真是的，就不能有一方稍微妥协一下吗？
“芜先生，你是指哪方面？能具体说一下吗？”
因为梅知遥的配合，芜先生终于又重新笑了，他缓缓道：“比如说，小颜是我的病人的事情，你以为只有你察觉到了吗？”
梅知遥心中寻思着：芜先生指的是……墨千陵吗？毕竟，上次墨千陵也在书斋，要作出与自己同样的猜测，应该也不难才是。而且，墨未洇两次受伤，墨千陵都找了芜先生为她医治。
她心中有所猜测，却没有问出口，她可不想再惹芜先生不痛快了。
芜先生无奈道：“小遥，你别稍微一吓就又变谨慎了。有什么话，想问就问。”
“那我问了，芜先生别生气。芜先生是在说千陵师兄吗？”
芜先生点点头，道：“不是他又是谁？姑且不论墨千陵的为人，从客观上来说，他比你藏得住事。像小颜的事情，他就不会直接跑来问我，至少，明面上，他会装作不知情。而私底下，我相信，他会悄悄调查求证。”
求证？除了芜先生这里，还有什么地方能求证墨未洇身体有恙的事情？更何况，此事连墨未洇自己也不知情呀。
“小遥，也许，你该学习一下墨千陵的这种行事方式。尤其是，你现在与他亲近不少，而你魔族身份的事情，又是必须要瞒着他的。我建议你，离墨千陵远点，不然，迟早被他察觉到你的秘密。”
梅知遥自己也是想远离墨千陵的，这不是，墨千陵突然莫名其妙要跟自己定下道侣的关系嘛。这件事情自己已经跟墨未洇提过了，希望她能帮忙处理好。不过，墨千陵向来喜欢用一些手段，只怕墨未洇未必能让他放弃这个心思。有没有其他的法子，可以让墨千陵打消要跟自己定下道侣关系的想法呢？
梅知遥瞥了一眼芜先生，心中寻思着，既然他提醒自己要远离墨千陵，或许，这件事，也可以询问一下他的意见和建议。反正，最近自己与墨千陵的之间的事情，她在方才的问诊过程中，已经全部告知芜先生了。
“芜先生，我也不想与千陵师兄太亲近，只是，他的态度不容我拒绝。芜先生，你有什么法子吗？”
芜先生思索了一下，道：“你们不是要回返紫海宗了吗？等回去之后，将墨千陵欺负你的事情告诉折影仙君……”
芜先生顿了一下，似是想到什么，轻笑出声，继续道：“……折影仙君这么多年来不曾收徒，难得收了你这么一个徒弟，定是疼惜得很，墨千陵想将你拐走，可没那么容易。你师尊要是生气了，到时候的戏码，可就有趣了。”
梅知遥有些失笑：喂喂，不要露出这么明显地看好戏的表情好吗？
看来，现在芜先生是真的对墨千陵有很大的意见啊。他明显是起了坏心思，预见到墨千陵将有难事便开心，连掩饰都不掩饰一下。这样的笑容，十分生动，与他在问诊过程中时常用的安抚性笑容完全不同。
梅知遥感觉，这样笑着的芜先生，看着不再那么清冷淡漠了。
可惜的是，芜先生很快便收敛了笑容。
“好了，时间差不多了，今天的问诊可以结束了。”
梅知遥有些惊讶：咦？这就结束了吗？
她没想到芜先生竟会如此轻易地放自己离开。
芜先生解释道：“如果情况允许的话，我倒是想让你在书斋待上几天，好让墨千陵在外边干着急。可惜，我接下来可能会有其他的访客。”
梅知遥心中暗暗感谢那个不曾谋面的客人。
芜先生又取出一些工具。梅知遥认出，那是类似现代采血针一类的东西。
“小遥，我要抽取一些你的血液。”
“为何要取血？芜先生……我怕针。”
梅知遥当然不是怕针，她只是担心自己能快速痊愈的秘密被芜先生发现。
芜先生安抚道：“为了更准确地给你开药，我需要取一点你的血液，不用紧张。”
梅知遥想了一会，还是伸出手臂让芜先生取血。
好在芜先生是用抽血针一类的东西抽血。按照一般的抽血流程，只要自己小心一点，还是很有可能不被芜先生察觉到自己身体的秘密的。如果被他察觉到了……那就察觉到吧，反正，奇药暗香来自自己身上的事情，他都已经知道了，再泄露一个秘密给他，差别也不会太大，只能寄希望于芜先生的承诺，相信他也会为自己保密。
梅知遥有些头疼，穿书之后，总是处于被动的状态，什么时候，自己才能掌握主动权呢？
梅知遥小心翼翼地让芜先生取血，取完血后，她迅速地将手臂抽回来。
很好，芜先生似乎并没有察觉到不对。
芜先生将抽取的血液收好，又道：“小遥，我会重新给你开药，将你睡眠质量不好的症状也考虑进去。在你回返道紫海宗之前，汤药我会让小柒送过去，你要按时服用。”
梅知遥点点头，之前芜先生已经让小柒送过汤药了。小柒来送药时，会发出“吱吱”的软软的叫声。听到叫声后，梅知遥会稍微避着众人，拿一个小碗倒上水。按照芜先生的说法，只要有能容得下小柒身体大小的清水，又没有设下限制的话，小柒便能到达。她已经熟知小柒送药的流程了。
把事情全都嘱咐完之后，芜先生结束了问诊，让梅知遥离开书斋。
梅知遥起身，犹豫了一下，道：“芜先生，我能问最后一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
“芜先生，刚刚你说，你有一些妖族朋友，因为与人族有了情感，最终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芜先生点点头，道：“是，怎么了？”
“那他们可曾后悔，因为这些情感纠葛，付出了那样的代价？”
听到梅知遥的问题，芜先生的眸光变得深远起来。好一会儿之后，他才缓缓回道：“不，他们不曾后悔，并且，心甘情愿。”
“芜先生，我也同样，不会后悔。”
芜先生愣一下，随即明白梅知遥是在指情感羁绊的问题。问诊过程中，他曾提出建议，让梅知遥暂时离她身边的人远些。看梅知遥现在的回应，她大约是不会听从这个建议的。
芜先生心中暗叹一声。所以，他才认为情感是一种麻烦的东西，它会让人不由自主做出不理智的判断。
梅知遥走到门口，又转身，道：“芜先生，或许，你也该试一下，与他人结下羁绊。这些事情，不曾做过，又怎知会不会排斥、会不会后悔。最重要的是，现在，芜先生已经不是当初被觊觎追杀的那株药草了，不是吗？”
不等芜先生做出回应，梅知遥便溜出了书房。
芜先生失笑地摇了摇头，轻声道：“果然放肆。有了底气，便这般毫无顾忌么。”
他摸了摸鼻子，认真考虑了一下，自语道：“我是不是对病人太好了。或许，我该改变一下对病人的态度，不然，这些人都要被纵容得不知天高地厚了。”
梅知遥离开之后，书斋又恢复到一贯的幽静安宁，只有庭院里潺潺的流水声不停地响起。
书房中，芜先生操纵着轮椅的机关，来到香几的旁边，又点燃了另一个香炉。而后，芜先生移动回到书案旁边，看着上面的宣纸。
书案上，在靠近客位的一边，放置着的两张宣纸，上面分别写着“信任”和“情”字，那是芜先生在问诊过程中推给梅知遥看的。而在靠近主位的一边，还放置着另外两张宣纸。芜先生在倾听梅知遥的语言时，曾在那两张宣纸上写下文字。
芜先生拿起主位那一边的其中一张纸张，上面从右往左，依序写着：墨未洇、墨千陵、明阳昍、连云、白衍派。
芜先生看着上面的文字，轻声自语道：“小遥，我已经给出了足够多的暗示。如果你依旧傻傻地付出全盘的信任和情感，以后，受到伤害，便怨不得我了。作为一个医者来说，我所做的一切，已经够仁至义尽了。”
芜先生左手挑起窗户的帘栊，另一只手持着纸张伸出窗外。那纸张瞬间被他化成灰末，落入外面的池子中。
芜先生又拿起另外一张纸张，上面中间写着幻兽，两侧则分别写着墨未洇和墨千陵给出的说法，也就是，幻兽和梅知遥为何会遭到暗杀的原因。
芜先生看着上面的文字，轻笑一声，自语道：“真是有趣，竟没有人说出真正的实话。小遥，你所付出的信任啊……”
芜先生微微摇了摇头，又用手指碰了碰纸张上“幻兽”的文字，又自语道：“一只小的幻兽所引发的小事件，背后竟然有这么多人在操纵着棋局。以小遥的眼界，无法看清这些事情的源头。那你呢，墨千陵，你可能看到，背后真正执棋的那只手，是何人？背后操纵者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芜先生想起了许久以前的仙魔大战。尘世之事，无论大小，都是一样，表面看上去明了简单，实则潜藏了许多让人看不清的阴谋算计。
芜先生盯着纸张看了一会，又将手伸出窗外，同样将其化为灰末。
“不论事情的真相为何，这一切都与我并没什么关系。我只是一个隐世的闲人，一介避居的医师罢了，我永远不会……”
没有言尽的话语，在书房中留下一点微弱的尾音。
庭院中池子的凌凌水光，透过帘栊映在芜先生的脸庞上，他的神色是一贯的清冷淡漠。
而已经化为灰末的纸张沉入池子中，消失无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