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樗答应了。
她仔细地看着镜子里边的自己，忽然在想，那得体的微笑底下隐藏一颗早已为命运磨透的悲凉的心。
身在穆家，她虽然没有钱财的烦恼，但在穆府却让有一种寄人篱下的感觉，姨娘的痴傻让她比其他人更丢人现眼，而她的痴却是她一手造成的。
如是这，她习惯低眉顺应，习惯不争不抢，但还是避不过主母和弟兄的虐打。久而久之，她学会了观人眼眉、猜其心思，他们怒气冲冲时便避开一二，他们和乐融融便讨一顿热饭给姨娘。但是，藤鞭还是落下，手脚还是动粗。
她总告诉自己：只要她和姨娘活下去便好了，一切都没关系，习惯便好了。
有天穆震中突然寻上来，她也知道怎么一回事。
让她替家中唯一的儿子替罪。
那一刻，她并不悲恸，并不愤慨，而是想着脱离这一切。
其实有的时候，她看着痴呆的姨娘，莫名一阵不耐烦，竟一瞬间用枕头掩抹她那嘻嘻傻笑的念头，想要结束这恶梦的家的想法。她怕了，才急于脱离吧。她答应了，也在姨娘最后的日子中尽一尽孝心。
她也以为自己安守己份，就能处身事外，可世间的事大多都身不由己——没有任何利用价值的她，轻轻松松便成了穆皓的替补，替去他的罪责。
囚狱里，她又饥又冷，冷风把她手吹得红萝卜似的开了裂，露出鲜红的肉来。枯萎的杂草盖在身上，风与寒穿梭而至，皮肤起粟。
夜里的狱房，一切都死样的沉寂，心如止水并不能贴切地容形她，因为她根本像古潭。
她惜命，她既然在穆府活过来，在狱房也能。
她筹备了许多，想尽办法和方法，但太多突发的因素干扰她，每三四天便找她对奕的他、蓦然出现的岑子安、病逝的木子言......
一波三折，见步行步。
即使这样，她也逃了出来。而她有种重生的感觉，穆府送她进来，她便带自己离开。那种感觉，彷佛在穆府人面前得到一场胜利，一场她等了十多年的胜利。
只不过自由的味儿还未享过半刻，他已经守在那里了。
可他不是来捉捕她的，反而安排了一个职位、一个房间、一个全新的身份给她。
意料之外。
她答应了。
他说得对——一个人想要在外头活着生存，很难；一个女人想要在外头活着，更难。
但她不是为他卖命，而是为自己卖命的。
她想要好好握住眼前的机会，不再是穆府庶女，亦不再是囚犯。
活在镜子里的她，已经不复存在。
镜子里面的倒镜，这是她吗？不，是以前的她。以前的她，纵然内心有诸多不满，也继续高挂微笑，极力讨好所有人。即使他们手下的鞭子有多痛有多伤，她也极力掩饰。
这样很累，真的很累......
“你想这样就一辈子吗？”
“逃出去就满足了吗？”
“何不留在衙中当我的幕僚，叫他们好看？”
“问题是，你愿意吗？”
这沉重的面具是时候该卸下了。
天光光夜茫茫，她掷破镜子，粉碎镜中无用又懦弱的镜像，昔日的她不复存在。
在偌大的新房里，她独一人抱头大哭，哭命运之不公，哭战胜了命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