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樗，可以跟你商量件事吗？」丁一恩自那天后，说话都是虚虚的。
穆樗一边做着工，一边回头听她说，她的模样有点迟疑。
穆樗问道：「怎么了？」
丁一恩深呼一气才道：「不要再跟陈念斗了......我只是想在这里寻一处居所，有吃有穿的。」
「其实我都知道你跟谢飌之间的事，但他只是利用你而已......若失败了，陈念一定不会放过你！就像、就像......就像…」丁一恩极力去想，终于给她想到一个贴切的形容，「蚁后兵蚁！」
「他就在里面安安乐乐，你就在这里冒死风险！这是卖命啊！现在他都走了，你不用再为他卖命啊。」丁一恩捉住她的手臂，眼里写满了惊慌，「穆樗你听我一句，不要再帮谢飌了......」
「可我已经忍够了——」穆樗低下头，陡然中断她喋喋不休的话。在穆府她已经忍够了，到这还要再忍下去吗？
「每日每朝，我们都任人鱼肉，就像畜生一样，喊我们站就站，喊我们坐就坐！我们不是像一只狗，而是真真正正的狗！这也难怪你会进来，因为你根本不会思考、没有尊严，宁愿在这苟且偷生！他打你时，为什么不反抗？为什么？」
穆樗一句又一句地拷问，嗓子都是抖的。
穆樗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这么生气，是因为丁一恩像她，还是她像丁一恩......但她们都一样，一样可悲。
「若你要做狗，我不拦你！」穆樗道。
她之所以要帮谢飌，除了为自己谋一条出路，同时也是给牢中所有谋一条生路。
即使他已经走了，她不会放过陈念等人。
在她走之前，起码为像木子言这些人付出一点，至少让她的心好过一点。
「我这样还不是因为你！做东做西，人不是还在吗？陈念那天一巴巴地打下来，你以为我不疼吗？你以为我不想反抗吗？就算只是望他一眼，他就打得更厉害。就算我反抗了，有用吗？都是因为你，他才会找上我，无辜替你受罪！你以为你这样很伟大吗？我被他拉走时，你在做什么呢？低着头！用想象力去惩罚陈念吗？姓謝的这么厉害为什么要找你去做？不就是想让你去送死吗？」丁一恩反问道。
「没错，我就是狗。但你何尝又不是谢飌的狗呢？」说到后来，丁一恩的嗓音已然止不住了，抖着颤着。
所有声音戛然而止，时间像是静止了。
「我即便是狗，也不要当一只落水狗??」穆樗望她的最后一眼，充满了绝然和凛然。
即使谢飌放弃了她们，即使所有人都放弃了她，她也绝不放弃。
这时，丁一恩一巴掌打了过去，穆樗没有挡也没有阻挠，默默接下这一巴掌。
她眼里含着泪水：「前几天，我是怎么过来的？喝水疼、吃粥疼、每动一下都疼......现在我只要见到他，我的膝头都不自禁地想要跪下去......这是因为我怕......怕我真的会死......你能想象那种感觉吗？就像脖子圈着一条麻绳，随时都会收紧，让你呼吸不了......你能想象得到吗？」
「只要你不跟他斗便没事了......只要你......」
穆樗看着她无助地哭，明白她说了这么多都是因为在乎自己：「对不起。」
「是我说得太过了。」穆樗郑重地向丁一恩道歉，「对不起。」
她擦拭着丁一恩眼下的泪水，点点温热，她勉强支出个笑容，指向木子言曾安住的牢室。
木子言那只无力的手在空中荡漾的一幕，仍历历在目，更让穆樗感到痛苦的是，她每根手根都被折了起来，她生前遭了多少罪??多少痛楚??
「你之所以选择进来，是外面的世界动荡得很，比这里更加恐怖。男儿常且站不住脚，但何况是女人......你看看每一个牢狱的女囚......她们每一个都是犯事才进来的吗？你不是，她们也不全然是。你是为了三餐温饱，莫姑初是被她的情人冤枉，梁灶娘为自己的儿子报复，而我是替人入狱。我们都一样，身不由己。除却我们，还有多少人无辜、逼不得已而入狱？即使我们在这成功活命了，成功避过陈念的魔掌，但外面大环境不变，就会有女孩源源不绝的被送进来，没完没了。」
「我之所以答应谢飌，为的是我们，为的那些女孩。改革路上虽苦，但始终有人要做。就算有人真的犯了错，是交给刑法去审判，而不是他们，更不是陈念。这牢狱是要改变的。」即算她们当中真的有人做错了，应当交由刑法。刑法不能，还又有谁有资格？没完没了的责罚，毫无尊严的日子，她不想再过了，她们也不应再过。
她之前以为忍耐能风平浪静，但一直忍耐便是叫作愚不可及，她在穆府逆来顺受这么多年，以为让她们四房能得安宁。可到头来，换来的是一纸送她去死协书，换来阮姨娘的病死、换来牢狱之旅??
「至少不让她们再遭受不必要的祸患???」
「把你系连入局，我很抱歉。」
「但事在必行，我不会停下来的。我也不希望你能明白。」世上没有真正的身同感受，她不曾体会过丁一恩的苦，丁一恩不明她的执着，「我不会平白让你受打的。」
在她们说话的时间，陈念已经走了进来。
「现在，你再打我一巴，就在陈念面前。」穆樗郑重抬起丁一恩的手，抬至她自己的脸庞，「你我再无瓜葛。对不起。」
穆樗放开她的手，闭上眼等着，却迟迟等不到该来的痛楚，茫然地睁开了眼。
「这一掌不必还了，但我们之间亦再无瓜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