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陈念有多兴高采烈,如今就有多怨怼。
皆因他输了。
他的手下本想还给他,但碍于面子和身份,银子始终没有收回来。
可他越想越不对劲,心中有道气,但是有种方法,每每都能让他消除一切烦恼。
「本狱长,来跟大家做个游戏,」陈念那一把催命的声音犹在耳边,「好吗——」
这不是问句,而是邀请,邀请她们来到新地狱。
「来来来,别怕。」
「都把头抬起来看着我。」话虽是这样说,但是有什么人敢对视他那恶魔般的双瞳?这下所有人把头摁得低一些。
全部女囚排列成一行,在场每一个女囚都不约而同地弯腰缩背,他的声音就像催命符般,害怕不已。谁知道落入他手会成什么鬼模样......
狱长怎么无端喊她们所有人出来?
部分女囚们都不晓得怎么一回事,而狱卒们却猜到两三分——今早谢大人才让狱长吃了糗,陈念虽不改脸色,但谁也知道他心情极差。
这也是陈念最擅长的事——内心越是怒,表面越平静。
陈念踄着步,在她们面前徐徐地行,脚底发出嘁嘁切切的摩擦声。众人都盼望那声音离自己越远越好。
就连平日最胆大的丁一恩也不敢张眼,生怕与他对上眼。她来这里是找处三餐温饱的地方,而不是供人玩乐。
位于第一门女囚室的那个女囚犯,她还记得牢牢的。那血腥的场景如梦魇般每夜缠绕着她,近些年才好一些——
当年那个无辜的女囚,就是刚好站在陈念旁边,身份又比其他女囚高贵,陈念便经常拎她出来打。
不能说是打,是玩弄。陈念有一桶石子,大大小小都大,最小的也有鸡蛋般大。陈念坐着属下掇来的椅子,正正坐在那女人囚室面前,一手一个石头,道是游戏开始。
那女人还没反应过来,额角已被掷出来,满脸是血。
旁边的人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这就是陈念的新玩法。好些不嫌事大的狱卒玩心大起,包括薛明程和田友由也加入行中。任她左跑右跳,囚室只豆腐般大,避得过陈念的,也避不开薛明程和田友由。
然而手脚皆有伤的她昏迷在地,他们却掷了好一阵子,每一颗石子都往她的脑门,坑坑洞洞。直至确定她没有反应,才耸肩道了声没趣就散了。
那女人就这样没了,不知是因为流血过多,还是疼死的。记录在案的死因是伤寒病死......狱医和狱吏狼狈为奸,身为女囚的她们根本无处可逃。
这虽然已经是谢大人来之前的事了,陈念等人现在不敢再玩出人命,而薛明程则信了佛,待人处事都温和了许多,但其他人则......不知他们会不会将她们玩残为止......
要知道,强龙不压地头蛇,谢大人初来乍到,即使他已定下了明文规条,然而他不能天天都在牢中守着。狱中狱卒大多都是陈念的人,陈念又是当今太后的亲属,关系虽隔着几层远,但已足够让陈念在狱中作威作褔。
如今谢大人已不在,唯一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想到这里,丁一恩把头摁得更低,也顺手拉拉穆樗的衣袖,叫她学着自己般低头。
穆樗虽不明所然,但仍照做。为什么她们看起来如此害怕?连丁一恩亦是?不这是一般的点名而已吗?虽然平日都是由田友由点名,今个儿却换回陈念。
现在画面怪异得可怕,每个囚犯把头低下,就像待宰的鸡,极力把脖子缩紧。但在场的明眼人都明白,处身于后灶房的鸡,又岂能逃过一死?
陈念目光如狼的逐一扫视,青幽幽。
「既然你们个个都不愿......那......」
「我就跟你们一起玩!」
「好吗?」尾音故意拖得长。
穆樗突觉额头陡然一股气,料是已逼得相当近。她脑根一下子磞紧起来,拳头捏得实实的。虽然没有碰她,但他一呼一吸尽落她的面颜上,湿润的气息,恶心至极。穆樗的脑海中,不断回荡着陈念的面孔,干癯得厉害,两颊种麻子,三分恶心,七分恐怖。
时间越久,那令人恶心的气息仍然停驻在她的额前。
看来,他没想过放过自己。毕竟在他眼中,她是谢飌的「相好」。
之前既然被谢飌折辱,他便要找回场子,让他的相好折辱。
穆樗徐徐抬起头,闻着浓重的口气,不敢面露不满或嫌弃,竭力视自己视若无睹,只得偷偷屏住气,没有笑容,没有恐惧。
陈念突然笑了起来,没有声音,嘴角上翘得极高,颧骨悬得极高。
分明带着戏谑的意味——
沉默了半响,丁一恩也替穆樗担心了起来,怕陈念瞧上她,当她为新的游戏物件。
陈念从她的瞳孔里看到自己,清晰明亮。他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一种猫捉鼠感觉。
「你不怕我?」语气不像疑问。
穆樗的下巴被他粗鲁的抬起,她感觉到骨头快要被他捏碎,疼痛不已。
她唯有扮演一个让他满意的人,颤巍巍地道:「怕......」
陈念嘴角揶揄的翘着:「呲呲呲......说慌是不对的......」热乎的温度直送她的脸庞,但穆樗感受到的不是暖意,而是寒气,一种能让背脊倒竖寒毛的冷。
「你那双眼......」
一根手指蓦然插向穆樗的右眼,又戛然中止,不变的是那双眼。
眨也没有眨。
「分、明、不、怕、我——」陈念确凿地道。
这个眼神与那个该死谢飌一模一样,对他的威严毫无恐惧,在这两人眼中,自己就像跳梁小丑。这样一想,心里直接气狠了。但陈念便是怪在二点,平时看着脾气爆,但其实若他愿意开口骂人,就代表情况还好。但若他气不喘脸不红的时候,才是最叫人害怕。
「是不是看不起我?」这一句,不知在问穆樗还是谢飌。谢飌虽走了,但他带给自己的屈辱仍历历在目。
心头的那口气自然要找人发泄出来。
穆樗确是不怕他,她只怕死,苦了这么久,痛了这么久,就是为了活下去。若是死在这面目可憎的手里,她之前就活得太不值得了。
之前她凭借谢飌相好的身份,避过许多劫。如今谢飌的离任,之前的劫数虽延期了,但不会缺席。
性命比什么都重要,如果及时服软能换来平安的话,自尊又算得上什么。穆樗便闭上眼,收起眼中的倔强,决定承受他的怒火。
「来,把丁一恩带走。」
「好好享用。」
「去那一间暗房,没有人会打扰的。」
穆樗没听进去,旁边却多出一个空隙,空荡得让人心惊。一瞬息心头闪过的恐惧中,第一句陡然缠绕她的思绪,在脑海中不断荡回——「来,把丁一恩带走。」
带走的不是她自己吗?
穆樗推回狱室里,一只脚打滑,膝盖重重掼在硬地上,一股钻心的痛由脚传上脑袋,发麻而奇异。
她这才清醒过来。
左边旁的狱室空无一人,环看四周,囚犯都已回到个别的房中,吃着发落的馒头,仿佛刚才的事不曾发生,什么也没有发生。
「他要带走的我!是我!不是她,不该是她!」穆樗冲到栅栏抓住薛明程的袖子,拼了命的喊。
「狱长带走的人,我也不能干涉太多。」薛明程一副为难的样子,好心劝说,「女娃,你也静一点,要不然待会狱长他连你也一并带走。」
「那你叫他来啊!」穆樗急忙说,「叫他来找我啊!」
「你这丫头怎么就不听劝呢?快住口......」
「莫要喊了。」这时一把清丽的声音陡然将穆樗叫住。
戎芝抬起头,并不是很焦急,悠悠道:
「丁一恩因你才被陈念拉走。你越是焦急,他的目的才得以成功。这个显浅的道理你不懂吗?」戎芝兰的身体往后倾,皱着眉头,好心替穆樗分析道。
之后她就没说话,只冷眼看着穆樗内疚的脸,似乎是被她吵得没法入睡才开腔说话。
穆樗停止了叫喊。
丁一恩既不是谢飌的人,亦不是什么重要的人,她唯一的愿望不过是三餐温饱、有瓦遮头。她做错了什么......
都是因为她......
什么都没有的她到底会遭受什么待遇?骂?打?强奸?
越想越可怕,却又止不了这些想法,它们就像火焰吞噬她的思绪,没完没了。
这一个夜晚,前所未有的难挨。
穆樗扶着栅栏,瞪着门口,不敢眨眼。
希望她看见的是一个活蹦乱跳的丁一恩。
而不是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