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她出生以来，古丽莹便不欢喜她，无缘无故。父不怜，娘不爱，连带穆府上上下下都不曾有人正眼看她和阮姨娘。
她经常走往的小路不时出现狗只，原本拴在门口的那只，涎淌白色混浊口水，犬齿尖锐，目光凌厉地盯着她。所以每一次看见陈念，都像看见童年时的那只犬。
第一次，牠”突然”放了栓，追着她咬。眼看锋利的利齿快要追上她，她便转身往父亲那边跑，所幸她寻到一个黑洞钻进去。爬进去后，里面才是她的世界。
小小的身躯，高高的书柜。
她入迷了般，一本又一本地读。看不明白的便看图，还是不明白的便抄下来。她不是没问过父亲，但他那双目光让她却步了。若是她被父亲发现，少不了一场毒打。自那之后，她常偷偷来书房，有时候父亲也在，但他不知道自己的存在，因为她正卷缩躺在柜内。
主母见那只狗每次都空空而回，反倒咬下她一个邸下的腿肚，血淋淋。她气得发昏，命人打死那只无用的狗。其实小穆樗想说，是她偷偷地将一条满布她气味的手布，放在主母身上。可惜手布无端去了那下人的手里。
那只追她的狗最终死了，但不代表她的祸难会就此终结。
除了主母，还有那一群穆家子弟用石头围圈投掷，她木木地站在中央，不知反击，不知躲避，因为从小她便是受气的工具。
他们嫌侍女过于卑微，打也费力，也不敢打身份高贵的大人，于是盯上了她这个既低下又有点可贵的小庶女。
要是站姿不好，要是闪避一二，换来的是更大的石头。
她忍耐地站好，再过一刻钟，他们便觉得不好玩。
偏偏阮姨娘见到了，推开其中一人，磕破了头，偏偏那个是古丽莹最宠爱的小儿子穆皓。所以，玩弄的目标便转换到阮姨娘身上。那时候，她自己还恨姨娘坏了事情，败了主母的欢心。
为何要反抗？忍耐多一分便好了。
于是为了讨主母的欢心，她便教姨娘忍耐。忍一时海阔天空，退一时风平浪静。后来她才明白，这句话是说给权力大的人听。古丽莹时不时便寻上门，诬蔑她的姨娘偷人。姨娘不敢反抗，只默默挨打。
穆樗眼见阮姨娘平白地受着，越发看不起她，也怨她没能力保护自己。
“你亲自掷，我便挠了你。”
古丽莹向她伸出”橄榄枝”。明明笑容鬼诡，她却鬼使神差地拎起石头，听从她的命令。只要她乖乖的，是不是就能安享自己的生活？不用再当受气的工具？不用再被他们折磨？
她已经忘了如何掷到姨娘她的头上，但仍清楚记得她的反应，感觉就像昨天发生的事。
她没有反抗，没有反应，怔怔的看着她的女儿，在姨娘眸子里的她，连她自己也怕。她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可怕？如此狰狞？
古丽莹离开时，带着疯癫的笑声——”看看你的好女儿！看看你的好女儿！”
每一次忆起，穆樗都万分痛心，自己是被什糊了心，竟作出如此行为。
自那天起，姨娘便傻了，是她害的。那一天，她也放弃讨好穆家的人的意念，毕竟恶人的善意犹如沙漠中的海洋。
可笑至极。
每天阮姨娘便痴痴呆呆地坐在窗边，邀着手欢迎她。
即使这样，古丽莹仍不打算放过她们，时不时便寻上门找阮姨娘，鞭打她来出气。
于是这，她记下主母来的时间，只要她来，她便在，鞭落在她身上也无所谓。
背胸的伤口时不时出来叫嚣，表面她可以做到异常冷静的地步，其实是痛得无可奈何的地步，想要吱一声也渗出一床的汗水，快要浸过她。所以她干脆不喊了，留下心力去忍痛罢了。等到不痛了，她便爬起来，偷偷跑进书室去看书，去消磨精力，去消磨意志，如果把自己变得麻木不仁，不再敏锐，她就可以不再感到身体带来的痛苦了。
她学的每只字，她都教于姨娘，渴望她可以重拾利索的说辞，至少不要嗯嗯呀呀地喊叫着。
她比以往都要努力，以为只要看的书越多，姨娘便好得越快。
小穆樗一直都在等，一直等，渴望姨娘明白她的话，这样她便可以把自己的辛酸通通道出，向她道歉。
在她心中，姨娘是她唯一的亲人。她的事只愿跟姨娘说。若果亲人都不明白她，旁人又怎么会明白呢？
不明白的就干脆不说，穆樗就这样成长过来，阮姨娘仍停留在孩童阶段。
即使要她的命来换阮姨娘的半生无忧，也是值的。
她的命是阮姨娘给的，阮姨娘的疯也是她造成的。
不孝女穆樗在此向生母叩头，愿您在天安好，忘了世间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