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线穿过窗花,整个屋子泛起几丝金黄的光辉。她的眼睛闪着泪,蒙中间看见一个男人掇来一桌椅坐着看书。房中的书香气息,这让她莫名觉得她仍身在闺房,瞥见这男子,让她惊得心嘣的一声,坐起身才发现上下都百般疼痛,不由得呲了一声。
这是她第二次来到这间房里。
终惊醒沉迷书中的男子,他遂抬头正眼看她,原来是谢飌。眉目似剑,眉头却锁在一起,仿似有万般烦愁缠绕,解也解不了。
穆樗张开着干涩的眼睛,望向眼前相识了短短四十多天的人物。
对他的出现,她并不觉得意外,若是他刚才没有出现,说不定她已经死在岑子安手里。昏迷的那一秒,她真真切切见到谢飌快步迎向她,他的来临从并不是她的意料之中。那道目光......她认为是担忧。念头一起又不禁轻笑,她应该是被关傻了,失了判断力。
但其实她听得最清楚的是——「她不是杀死岑子珀的凶手。」
「她不是杀死岑子珀的凶手。」
原来他一直都知道。
刚才陷入混沌中的她,走了很长的一段路,悲从中来,却怎么也哭不眼泪。当她低头时,发现她从来没走过一步,一直在原地踏步,而脚踝缠绕的是铁链,说她是一条狗也不为过。在梦中,谢飌便是x着她的主人,替他卖命。她自诩聪明,以为替他卖命,就能重审此案还自己一个公道,又或者放她离开。
但其实,他早就知晓自己是无辜,知晓凶手不是她。
穆樗顶着疲惫的双眼,看了看谢飌的脸容,顿觉有点可笑——纵使她浑身不堪,他依然洁白无晈。但穆樗只想提醒他,是他判她入狱的。她身上所有的泥污和伤口都是穆家和他造成的,又何需他在此惺惺作态?
这些天,在狱中又冷又湿,已落下病根,又被岑子安鞭挞招致伤痕累累。她现在只觉得自己犹如八十老妇,头痛欲断,意识迷离,喉咙又干涩得很,眼皮随时都会合上。这伤使她一脸青白,连乌黑的头发也成褐色,她整个人像颜色淡了浅了一般。
她的声音非常微弱,颤抖抖:
「之前你不是很喜欢与我对羿吗?每每你都是握着黑子,而我便手执白子。在进来之前,我的世界很小,非黑即白。阮姨娘是白的,穆震中是黑的、古丽莹是黑的,还有你见过和没见过的穆府人都是黑的。而我却自许为白的。你知道吗?在我眼里,你不是黑,也不是白,是灰的。于女囚而言,你无疑是她们的救星;于我而言,你便是抢夺者。两者二合为一,便成了灰。」
「我就知道你不傻......咳咳......站在中间的人,又能屹立不摇,可不是一般人能做的......」
「但我却成不了你这样的人,非黑即白、非黑即白......」穆樗喃喃自语,看上去,她像是失去方向的女孩,但她自己心里清楚明白,她的脑子异常清醒。
穆樗握着发簪,正正刺向他的胸口——
却就在她举起手的那刻,发簪已被他截下来。
他没有抢、没有推,用手心正正接下来,温热的血液源源不绝地缘着经脉躺下来,滑过他与她的手心。
气息骤然地凝滞了,两个人都不说话,面面相觑。
他说着话,她却听不清,耳边雷雷的响,有那么一下觉得自己聋了。本想着拉他的命一同走,但她知道,她的计划失败了。
当穆樗抽起发簪,脸上扬起一个不自知的笑,一个嘲讽的笑。
他的血沾上她的袖子,那一刻,她心中只有畅快。
「你姨娘死了,起码留下自己的命替她送行。」
此话一出,穆樗的心口一阵痛,拳头抓大夫所说的期限并没有远离穆府是非之地而缩短。
久久的沉默后,穆樗声音哑然地问道:「姨娘她......什么时候死的......」
话里带着抖意和压抑的悲呜。
「就在正月十五。」
正月十五......正正是木子言死的那一天,相似似得离奇,两人皆与她有关系。
穆樗忆起那个不寻常的梦,原来她是姨娘......月圆之夜,人世间却变得残缺,世上再无一位叫阮清妍的人,再无疼受她的人。这偌大的世界,明月照地,昫阳当空,却再无人可温暖她的内心。
不过,阮姨娘走了也好,不用在人间受苦受难。她自己一个受着便可以了。只是阮姨娘最后走的时候,有没有想起她来,是不是带着痛苦离开?
「她已死,难道你还要随着她下去吗?愚昧至极!」谢飌每每回想起她身上的狞厉时,心中自有一种说不上的闷意。
穆樗只觉得耳边一直都苍蝇在吵,直视他双眼,反驳道:
「愚昧至极?」
「你自己可尝不是愚昧的一员?若非大人下判,穆府那群人的计划又怎会得逞?我岂会在这里受尽皮肉之苦?既然你如此伟大,为何不直接让我出牢?」
「说到底,你我都是愚昧的一员。」
她身上的药味已飘染整个房间,阵阵黄莲味,而刚刚是她自出生以来发出最大的声音。
风声人声赫然消停,气氛陷入长久的寂静当中,穆樗看着他的面孔,看到了愧疚和不岔,但那又如何,她想要的是自由而不是无用的情感。若是他现在便放她走,要她跪地也是可以的。
「记得我问过你一个问题吗?既然恨,就好好活下去。」
这是谢飌临走对她说的一番话。
他们踏着急躁的脚步声来了。
谢飌又说了一句话,她终于听到了——
「别给她有机会自栽。」
穆樗瞄向那碗药,隔着几里之外都嗅闻到苦味,但她却面无表情一一喝尽。
再苦的药她都能喝下,再苦的命她也能熬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