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雨服用了葛覃调制的解药后,先是上吐下泻,而后渐渐好转。葛覃又以银针在钱雨足部的隐白、公孙、商丘等穴位上行针,三日后,钱雨所中之毒已解,只需再将养些时日便可痊愈。
柳承渊再三感谢葛覃,又转头对钱雨道:“你好生在医庐将养,太行山庄周庄主待我甚厚,我既已到此,不能不拜访。你在此候我,我一个时辰便回。”
柳承渊到得太行山庄,周伯庸出迎道:“世侄此来,可是要助周某兴复大隋?”
柳承渊暗忖:“我此来本是欲劝周庄主切勿助纣为虐,反而被周庄主先当了说客。”于是只好答道:“安禄山、史思明暴虐,叛军所到之处,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民皆苦之。世伯在江湖上颇有威望,实不应助安禄山反叛啊。”
周伯庸正义凛然地说道:“世侄有所不知。某并非要助安禄山反叛,某亦知安禄山劫掠百姓,成不了大事,所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某要趁安禄山与唐军两败俱伤之际,兴复大隋。贤侄若是肯助我,他日兵部尚书之位非贤侄莫属。”
周琇莹也在一旁劝道:“李家天子全靠谋反夺位而登上皇位。唐高祖本是我隋朝所封唐国公,不思报国,竟公然谋反,逼迫隋恭帝退位。唐太宗发动玄武门之变,弑兄囚父而夺皇位,且七次删改史书,使得史官不敢直笔。唐中宗发动神龙政 变,逼迫其母退位。韦后毒杀中宗,扶少帝李重茂登基。当今太上皇于唐隆元年发动政 变,逼迫少帝退位。如此不忠不孝、乌烟瘴气之朝廷,柳大哥还要为其效力么?”
柳承渊道:“吾不忍百姓蒙难,妻离子散耳。”
周长林亦劝道:“贤弟,李唐奸臣当道,贪官污吏盘剥百姓,早已民不聊生、怨声载道。再者,朝廷亲小人,远贤臣,忠臣良将皆遭屠戮。王忠嗣、皇甫惟明、高仙芝、封常清、李宓、哥舒翰等能征善战之辈,不是遭贬谪,就是被陷害致死,或被奸臣害得沦为阶下囚。姚崇、宋璟、张九龄皆为当世名相,却遭相继罢相。李林甫、杨国忠之流奸诈狡猾、无德无能,却长年高居相位。李唐皇帝嫉贤妒能,贤弟文武双全,若是助李唐平定叛乱,结局只会是功高震主,轻则贬谪,重则杀头。愚兄劝贤弟慎思之。”
周琇莹接着哥哥的话劝道:“我大隋朝自文帝始,轻徭薄赋,鼓励农桑。文帝每旦听朝,日昃忘倦,居处服玩,务存节俭,令行禁止,上下化之。《开皇律》废车裂、枭首、宫刑等酷刑,一概不用灭族之刑,凡处死者,须经三奏方可施行。文帝整肃吏治,惩治贪腐,废除门阀制,创科举取士之制。百姓丰衣足食,天下粮仓皆满,无所容,积于廊庑。柳大哥既然不愿看到百姓蒙难,就该当助父亲兴复大隋,百姓才有好日子过。”
“我乃妇道人家,不懂军国大事,本不该多言。然世侄祖上乃隋朝大将军,与我独孤家、周家为世交,我夫妻二人一向视渊儿为自家人,渊儿若是助李唐,他日兵戎相见,世侄与长林必有一战,我实不忍看到渊儿与长林自相残杀啊。刚才琇莹说得对,渊儿宅心仁厚,不愿见百姓蒙难,就应当助太行山庄兴复大隋,早日结束这乌烟瘴气的李唐,恢复文帝开皇之治,使百姓得以修生养息。”独孤氏亦款款相劝。
“如今太子已于灵武即皇帝位,拨乱反正,天下英豪皆附之,此时若太行山庄能与各英雄豪杰合兵一处,定能早日平叛,还天下一个太平。”柳承渊被一家四口轮番劝说,默然了片刻后才道出这几句。
周伯庸正色道:“世侄想得也忒容易了些。一来李亨并非英主,二来李唐朝吏治腐败并非一朝一夕了,三来他李唐篡我大隋江山,我周氏、独孤氏世为隋臣,怎可不思报国,周某此生定要兴复大隋。”
周琇莹又继续劝道:“太宗皇帝命史官粉饰自己发动的玄武门之变也就罢了,却又命史官抹黑隋明帝(隋炀帝杨广,炀字是贬义,隋朝后人不用)。隋明帝重修大运河乃为漕运,却被说成为了方便到扬州玩乐。明帝虽有小错,却不似史书中写的那么不堪。柳大哥是儒家弟子,必读过《论语》中的纣之不善,不如是之甚也,是以君子恶居下流,天下之恶皆归焉一段罢?”
柳承渊辩不过周庄主一家四口,只好答道:“吾已许诺颜公与摩尼教、景教,助其一臂之力。所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他日如在战场相见,彼此各为其主,恐怕不能念世交之情了。”于是辞别了周庄主一家,回到医庐与钱雨和葛覃相见。
却说孙孝哲在长安劫掠百姓财物,民间骚动,日夜盼官兵来救。自太上皇离马嵬至蜀中,民间口口相传当今皇上已收兵来取长安。长安百姓日夜观望,但见北方尘起,百姓则大呼:“官兵大军至矣!”叛贼则大惊欲走。
崆峒派遂于京师联络英雄豪杰,每见北方尘起百姓惊呼之时,便趁机诛杀叛军官吏,相继不绝,叛军不能制。京畿、鄜、坊、岐、陇各郡百姓先随崆峒派起事,而后西门之外百姓皆随崆峒派起事,叛军势力所及者,南不出武关,北不过云阳,西不过武功。
江、淮一带百姓则随盐帮起事,江淮官兵亦翘首思唐,争相贡献江淮之粮食、物事自襄阳取上津路抵扶风、抵蜀。
史思明围赵郡,而杨牧之早已不在李光弼军中,官兵不敌。史思明遂得赵郡,后又围常山,旬日城陷,杀数千官兵。
杨牧之此时在灵武,肃宗欲以建宁王李倓为天下兵马大元帅,使统诸将东征,问李泌之见,李泌未能及对。
退朝后,李泌与杨牧之商议道:“建宁王英果有才略,从皇上自马嵬北行,屡逢寇盗,建宁王自选骁勇,居皇上前后,血战以卫上。陛下或过时未食,建宁王悲泣不自胜,军中皆瞩目向之。皇上欲以建宁王为天下兵马元帅,咨于某,某当何以对?”
杨牧之摸了摸下巴道:“太宗皇帝曾为天策上将,四方征战,众将瞩目,而后有玄武门之变。如今广平王为兄,仁德敦厚,若皇上废长立幼,广平王如何自处?”
于是李泌进宫禀肃宗道:“建宁王诚元帅才,然广平王乃兄也。若建宁王功成,岂可使广平王为吴之泰伯、仲雍乎?”
肃宗道:“俶儿,冢嗣也,何必以元帅为重。”
李泌道:“广平王未正位东宫,今天下艰难,众心所属,在于元帅。若建宁王大功既成,陛下虽欲不以建宁王为储君,与建宁王同立功者岂肯乎?太宗、上皇之事便是前车之鉴,陛下不得不防啊。”
肃宗从其策,乃以广平王李俶为天下兵马元帅,建宁王李倓闻之,反而亲至李泌府中道谢。
肃宗与李泌出行军,将士指而窃窃私语:“衣黄者,圣人也。衣白者,山人也。”
肃宗闻之,对李泌说道:“艰难之际,不敢相屈以官,且衣紫袍,以绝群疑。”李泌不得已,只好受之,服之,入朝拜谢。
肃宗笑道:“既服此,岂可无名称!”于是从怀中取出敕书,命李泌为侍谋军国、元帅府行军长史。李泌想起杨牧之曾告诫过的,不可为官,固辞之。
肃宗道:“朕非敢相臣,以济艰难耳。俟贼平,任行高志。”李泌只好受之。
李泌上奏道:“诸将畏惮天威,在陛下前敷陈军事,或不能尽所怀,万一小差,为害甚大。乞先令与臣及广平王熟议,臣与广平王从容奏闻,可者行之,不可者已之。”肃宗准其奏。
于是军旅事务,四方奏报,自昏至晓无虚刻,肃宗悉使送李泌府中,李泌先开视,与杨牧之商议对策,有急切者及烽火,重封,隔门通进,余则待天明。禁门钥契,悉委李俶与李泌掌之。
太上皇赐张良娣七宝鞍。李泌向肃宗谏道:“今四海分崩,当以俭约示人,良娣不宜乘此,请撤其珠玉付库吏,以俟有战功者赏之。”
张良娣怒,对身边的宫女道:“李泌还是本宫同乡呢,何至于是!”
建宁王李倓泣于廊下,声闻于上。肃宗惊,召而问之,李倓答:“臣比忧祸乱未已,今陛下从谏如流,不日当见陛下迎上皇还长安,是以喜极而泣。”张良娣听说后愈发憎恨李泌及李倓。
几日后,肃宗又问李泌:“张良娣祖母乃昭成太后之妹也,上皇所念。朕欲使正位中宫以慰上皇心,何如?”
李泌道:“陛下在灵武,以群臣望尺寸之功,故践大位,非私己也。至于家事,宜待上皇之命,不过晚岁月之问耳。”肃宗从之。早有宫中宦官将此事告与张良娣,良娣恨之。
李泌与杨牧之议国策,李泌道:“李林甫为相,谏官言事皆先白宰相,退则又以所言白之,御史言事须大夫同署。如此,谏诤之路闭塞。如今房琯为相,其人好高谈阔论,不通军事,该如之何?”
欲知杨牧之如何作答,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