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未全黑,森森岩城已经陷入浓厚的阴影中。
城墙下兄妹二人争执不休,白沐雪笃定认为他知道爹娘的去处,故而死缠烂打贴在他身侧扰着他说出去处。
白斯寒也颇为无奈,无论如何声明自己不知此事,白沐雪也不相信。
他已经被昨夜的事弄得心烦意乱,再加上漱妆堂和金隐城的事,此刻已经头昏脑胀,再也经不住白沐雪不停不歇的追问了。
他将缠在自己衣袖上的手轻轻甩开,压着脾气道:“你身体不好,追着我半日也不嫌累,快些回去。”
话未说完,只听一声巨响,旋龟突然从地下蹦了出来,随即就往白斯寒跟前跑来。
唧唧呱呱开始禀报他和红戎鬼整日的收获,白斯寒听得烦躁,拔高了音量阻止了他:“慢慢说,说重点。”
白沐雪立在一旁,瞧见旋龟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后才说:“确有马车,红戎鬼去跟踪了,只是……”
“只是什么?”白斯寒问。
“万花族的小哥躲进马车所载的箱子里,一道去了。”
兄妹二人听到此处都有些慌乱,狸吾必然是怀疑荒漠里的马车与金隐城那群妖怪有关,只怕是为了寻到石朔君才出此计策。
他是为了玉树果吧。
白斯寒回想昨夜自己与他说过的重话,不由侧过眼,瞧见了白沐雪闭目揉额,愁容一片煞白。
“你待在家中,我去找他。”
白斯寒不给她反对的机会,揪着旋龟唤了些人手一同下了山。
她想跟去,想阻止这群疯魔了的男人,论父亲,论兄长,论狸吾,一个个都将自己肩上最为重要的担子搁下,偏偏要为她去寻那渺茫的生机。
暗沉眸子低低垂下,瞥见自己随风逸动的裙角,踟蹰不前的足尖,她颓然蹲下,疲惫的身体蜷缩着。
她想活,可她不想如此罪过的活着,谁也不必为她去疯,去傻,去破妖族的规矩。
烈焰红光自她身后慢慢接近,鼻息声和踏蹄音愈加清晰,她回头,妖马突然蹲跪下去,一声短短嘶鸣唤她上马。
﹉
漆黑狭小的木箱里,车轮经过了平缓的路面时狸吾累得数度睡去,直到路面逐渐开始磕绊,好似踏上了铺满碎石子的道路,他才清醒过来。
又过了一会,沉重的木箱被他缓缓撑开一条缝隙,熟悉了箱中无光,即便外头已是深夜,他也觉得月轮星光有些刺眼。
时下,由于沙地更为难行,马车的速度变得越来越慢,沙砾尘埃,一望无际的静谧,再熟悉不过的荒漠之地。
那时所发生的一切顷刻间弥漫脑海,像是重蹈覆辙似的,那股恐惧再度袭来,找不见她,失去她,到处都是死亡的气息。
他把木箱合上,又把自己藏匿在黑暗中,如何强迫自己不再去想,也无法控制脑中思索的旧事,许多许多令他恐惧的一幕幕。
漫长等待了一夜,中途他睡睡醒醒,做了许多噩梦,每每醒来就长吁一口气,打开木箱看看外头,他徒然一惊,外头天色已是透亮。
马车居然行走了一整夜?
吱——车轮停下转动而发出转轴刺耳的摩擦声,想来是到了目的地,狸吾悄悄掩上箱盖。
不多时,外头传来石块挪动的沉闷声,随即是脚步声,一步步靠近他所处的位置,最后声音在箱子前顿住了。
红戎鬼躲在远处的树墩后,看那黑袍人站在狸吾所藏的木箱前,盯着断开的铁锁,显然是觉察到了问题。
他有些担心箱中的人是不是睡着了,万一被黑袍人先下了手……
突如其来的哀嚎声中断了红戎鬼的担忧,他见狸吾从箱中猛然跃出,翻身至黑袍人身后,趁着对方反应未及一手将他头部往马车上磕去,顿时令其失了力气。
一同来的还有另一个黑袍人,见到这位不速之客便立刻丢下马车,打算跳下黄沙地的石洞中,幸而狸吾眼疾手快,一把将其捉到身前。
狸吾锢其双臂别在身后,附在他耳边低声威吓:“别出声,否则拧断你的脖子。”
黑袍人赶紧点头。
他压制着黑袍人来到马车边,命其去脱晕厥在地的同伴身上的黑袍和面具,继而将它们穿戴在自己身上。
黑袍人被狸吾推回到大开的石门处:“金隐城的那群家伙是不是在这下面?”
黑袍人又是急迫地点头。
狸吾继续问:“石朔君在哪。”
黑袍人身体一僵,许是没想到他要问的人此刻正巧就在这石洞下,他的停顿惹来喉间一阵窒息,狸吾正不断锁紧他的喉。
“下……下面……”沙哑的两个字总算从口里挣脱出来。
“带我下去,不许出声。”
狸吾将他挡在身前,推着往石门下走去。
红戎鬼看着身影从地面消失,一时间手足无措,不知该不该听从吩咐等白斯寒来了再行动。经过稍稍考量,他终是随了过去,可惜还是晚了一步,脚下的石门已经紧紧关上了。
风吹黄沙,没一会就把入口淹没了。
石洞一直延伸至很深的地下,每走三十级石梯墙上才有一根火把。狸吾浑身戒备着,就怕有什么机关弄得他措手不及。
走了一会儿,他们面前出现了一道石门,有一锁眼。
“打开。”
黑袍人这才被松开了一只手,但他确实不敢反抗,只能听话地取出钥匙插入锁眼,腕臂一旋,石门由下至上缓缓升起。
为了确保安全,他抽出弯刀抵在黑袍人背后,让其走在前方:“带我去找石朔君,安静点。”
石门拉开,里面是个很大的空间,石柱雕龙画凤,狸吾一下就想起了此处,就是当时绑了白沐雪的那个地下宫殿。
原是出口不止一处,难怪当时石朔君和花绫临能逃出来。
黑袍人继续往前走,左拐右拐又在一处死路开启了一扇石门,狸吾将路线一一记下,如此复杂的地宫,只怕机关也不会少,真硬碰硬恐怕难逃出去。
最后他们来到一个石砌的殿堂,最上方有一张供奉台,堂内两侧分别站着二十个黑袍人。
狸吾站在墙角,静静看着一群黑袍人来往的身影,好在昏暗的光线并没有暴露手中隐藏的弯刀,他紧紧贴在身前的黑袍人背后,避免他趁机脱逃。
黑袍人之中有一男子坐在石椅上,衣着鲜亮格外醒目,狸吾瞥见他蒙着黑布的双目,联想到当初被自己剜去眼珠的石朔君。
刀柄一紧,刀尖刺痛黑袍人,他一个激灵挺直了身,背后传来警告声:“那个穿白衣的是不是他。”
得到黑袍人肯定的点头后,狸吾开始朝石朔君走近,他把冲动按在心底,让自己混入一群来来往往的黑衣人之中,借此靠近目标。
然,石朔君似乎也感受到一道气息朝着自己而来,突然就站起了身,高喊一声:“都停下。”
话音一落,殿堂内所有走动的黑袍人纷纷停了步子,包括狸吾。
眼睛一旦瞎了,听觉便更加灵敏。黑袍中绝没有佩戴饰物的人,而纷乱的走步间石朔君分明听见其中有人身上传来配饰吊坠的碰撞声。
“都别说话,也别动。”石朔君补充了一句,开始深深吸气,绕着堂内踱步寻找着什么。
慢慢地,他嗅着,听着,最终停在狸吾身前的黑袍人面前,一股陌生的清香萦绕鼻尖。
石朔君轻轻开口:“你,后退两步。”
黑袍人受着刀刃的威胁也不敢轻举妄动,脚边只能轻轻挪动两下,一不小心他碰到了狸吾挂在腰带上的玛瑙佩饰,清脆悦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