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碧草,山间声声嘶鸣凄如鬼魅。
旋龟和红戎鬼在岩城门外看到等候许久的白斯寒,只见他面带愠怒,本就寡言少语的他,今夜看着更加冷漠了。
二人走近两步,附身行了个礼:“少主找我们?”
“你俩去一趟姑蜀镇,替我暗中观察一家叫‘漱妆堂’的店铺,看看可有马车停留,若是有,一人回来禀报,一人去追踪,记得留个踪迹。”
说罢他将手中一个小瓷瓶交给来他们,里头是白沐雪以往为他们配制的香粉,常作留迹之用。
两人相视一看,由红戎鬼接下了小瓷瓶,问道:“现在吗?”
白斯寒点点头:“对,跟踪的时候不要擅自行动,护好自身安全。”
“是。”二人齐声应喝,一刻也没耽误,转身下山。
白斯寒望着他们消失的方向暗自愁苦,若要让他不怪罪狸吾,只能是白沐雪安然无事。
﹉
双扇窗前,两张鼓凳,四目望外。
满盈盈的星海一片璀璨,她靠在他的肩上,他们十指缠绕,无言却已诉尽了千言万语。
白沐雪的面上仍留着一抹绯色,久久不曾褪去,沉吟半晌她才打破沉寂,细声问:“你,可曾亲过别的姑娘?”
身边那人显然是犹豫了一会,最终还是坦诚地点了点头。
狸吾从来也不是恪守礼数之人,只不过是遇见她,才循规蹈矩了许多。
这朵高岭之花遥不可及,他不敢高攀,更不敢冒犯,方才之举已是得了意外之喜。
她从宽厚的肩头离开,些许怨气别开脸,低声咕哝道:“哼……我都不曾亲过别的男子。”
“我错了,今后只亲你一人。”他的声音平淡如水,没有快乐,甚至没有情绪。
白沐雪转去看他,听出这话里的虚渺,明知再没有今后,何苦如此承诺。
她不再接话,只默默靠回他的肩,垂落了目光,渐渐困倦。
窗外星月被一朵飘摇的云雾笼住,周围转瞬暗淡下去,此时气温也变得凉爽,安抚山间生灵快些安睡。
“忘了吧……”
耳边忽然传来呓语般的声息,虽是微弱,但他还是听见了,干涩的眼眶瞬间变得疼痛。
狸吾侧目往肩上看去,原来不知何时她已经睡着了,苍白疲累的容颜映入眼里,悔恨内疚占据他的心房。
这句话是钻心之苦。
“忘不掉……”
他继续将目光投向窗外,喃喃自语般数落自己:“你予我有救赎之恩,我须得敬你护你,偏偏我生了爱慕之心,当我努力避忌它的时候,贪婪又让我控制不住想拥有你……你说这一切的结果,是不是因为我太贪心了呢……”
在他的一片天地里,所有东西都不及这个姑娘重要,予他而言,这并非简单的儿女情长。
恩与情,贪与痴,万般情意全在她一人身上,叫他如何能忘却。
手心攥着玛瑙佩饰,眼巴巴瞅着天幕泛白,眨眼便过一夜。
一缕阳光从山头晕出,斜斜潜入窗子,难眠之夜,他们相伴空等天明。
﹉
清晨的小镇人烟稀薄,他来的比小摊贩还要早。
漱妆堂的大门紧闭,四周也没有任何动静。
狸吾站在昨日马车停下的地方,暗暗做了打算。既然此店售出的首饰皆是妖物,且源于荒漠,必然与他们有关。
如今他只等那马车再来,也许就能找出荒漠那群妖怪,找出石朔君。
趁四下无人,他翻身上了屋檐,他将自己隐在飞檐处,两眼虽已酸涩,却还是熬着,紧锁下方,片刻不离。
距离不远的小巷拐角,伏藏的云牙山二人恰巧把这一切看在眼里。
“那不是万花族的吗?他怎么会在这?”
红戎鬼觉得奇怪,照理说万花瑶台尚不平息,他不至于有闲工夫在他族地盘伸以援手吧。
旋龟倒是满不在意,随口解释道:“许是和我们少主关系好,帮个忙?”
白斯寒吩咐二人的时候只字不提狸吾,看着也不像知道他会有所行动,旋龟的解释并没有说服红戎鬼,他开始将注意力转到了狸吾身上。
﹉
白沐雪是在床上醒来的,身上披着一条薄毯,迷迷糊糊的思绪在见到窗外的日光后才慢慢清醒过来。
已是晌午,她不知道狸吾是什么时候走的?
难得昨夜没有做那个可怕的噩梦,久违地睡了个好觉,她站在铜镜前瞧着自己微微红润的面容,长长舒了一口气。
她突然回神,想起这个时辰该去给小麒送饭了,连忙取了外衫披到肩上,忽又反应过来,昨日诸犍已经将孩子接走了。
这时,房门被一只纤纤玉手推开了一条缝隙,像是想起了什么又悄悄关上,白沐雪不说话,只等着叩门声响起。
‘叩叩叩’。
白狐端着茶水进了屋,撞见小姑娘托腮窃笑的表情,也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下次,下次一定记得敲门。”
“你今日怎么这么晚才来,这都大中午了。”
“嗯……”白狐敷衍地应了声,就背过身开始忙碌白沐雪每日要进的汤药了。
为了不被爹娘知晓,白沐雪一直都是在药庐饮药,或者让白狐在房中沏药,只是今日时辰已过了许久,白狐姗姗来迟,不免令她心中疑惑。
“发生什么事了?”她上前追问。
白狐不去看她,埋头搅着碗中的药,假意笑着:“没有呀,一切正常。”
“阿寒呢?”
“在处理事务呢,时下有些忙,你可别去打扰他哦。”
说完,她忙把手中的药碗递了过去,企图以此堵住白沐雪不断发出的追问。
她接了药搁在案桌上,狐疑的扫了一眼白狐:“他忙着事务,那爹爹呢?他不打算管了么?”
虽说白郡司几乎让了半个位置出来,也不可能一夜之间将所有事物交予白斯寒,更何况前日他还打算独自一人潜入荒漠,哪里也不像是要接管云牙山的样子。
“回答我的话,不要支吾其词的。”
听她语气变得严肃,本想搪塞过去的白狐一时间有些为难,思前想后还是被她逼人的眼神打败了,让她饮了药就说。
白沐雪也不与她争辩,低头抬头,几口饮光碗中苦药,再抬眼时白狐已是换作无奈之态,宽言道:“当家的和夫人都离开云牙山了,但是你别担心,他们说只去一段时间。”
“去哪儿了!为何不听他们与我说过?”沐雪急迫追问。
“不知道,只让我们听从少主安排。夫人让我好好照顾你,让你乖乖听话待在家里,至于你和那位小郎君的事,只等他们回来再谈,不可贸然随他去万花瑶台。”
要说是出门散心游玩,眼下也并非适合的时期,金隐城蠢蠢欲动,白斯寒刚刚接任,云牙山天象异样,作为当家的这个时候离开,是万般不妥的。
窗外一片晴好,却是温不了屋中之人发凉的身躯,似乎有什么不可控的事正在发生。
﹉
漱妆堂营业的时辰似乎并不规律,他们从清晨等到了人流如潮的午后,正当旋龟考虑回山禀报的时候,店门内发出横栓拨动的声音。
松懈整日的二人不约而同警惕起来,红戎鬼下意识抬头去看屋檐上的人影,彼此都不敢贸然行动。
老太太站在门口,将店铺外挂着的木牌翻了过来,打算营业。
并没有等太久,便有三五成群的女子前来物色首饰,狸吾细细观察着她们,渐渐起了疑心,那些女子分明凑在一起,却一言不发,脸上更是看不出任何情绪,木讷的神态如同丢了魂似的,只有手边依旧忙碌着挑选商品。
日下西山,漱妆堂仅营业了三个时辰便早早打烊了。空巷处旋即传来马蹄声,不疾不徐,一路施施而行。
它们还是停在昨日的地方,马车上仍有两个木箱子,狸吾暗暗观察,心里早已有了打算。只等老太太把箱子中的东西全部取走后,他终于从屋檐上翻了下来。
刀刃削铁如泥,一下就划断了捆缚箱子的锁链。
“喂,那小子要干什么呢?”
旋龟本想回去禀报情况,可见到狸吾举动奇怪,又留下观察了片刻,哪知他们竟看他翻身躲进了木箱,最后悄无声息地随着马车而去。
看着马车消失在巷子尽头,旋龟才反应过来,推了推红戎鬼:“快跟上,记得留下气味,我回去禀报少主。”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