惨淡的光芒,笼罩着两个人,一黑一灰。
穆樗一见到他,便道:
「人已除掉一个,大人应理守诺,答应小女一个要求。」
「小女想要一张牢狱的地图。」他起先答应了她三个条件,但并不是任何条件也可以。她此举是想试试他的底线,也想知道他可以给她的东西是什么。而且莫姑初的死,越发让穆樗觉得这牢狱不能多待。
留多一天,便等于将自己的搁在刀口上。
谢飌已自顾自地落下一子,作了个请的手势。
穆樗不明白他的态度,但她始终低人一等,他让她做什么,她就得做什么。
在这种无形的压迫下,她只能坐下,合他的心意,才能有机会让他答应自己的要求。
穆樗一边在黑子左边落一子,再一次重复自己的要求:「謝大人,是否该兑现承诺呢?」
「急,只会坏了大事。下棋亦要一步一步来,妄论人?」
穆樗忽然笑道:「慢只是留给有机会享受在世的人,大人看小女是这样的人吗?」
「但本官是。」
只一句,穆樗顿了顿,却没法反驳,拿起了白子,却不知从何下手。
在不知不觉间,她的白子快要被尽数吞噬,白子被黑子的阴霾笼罩着,恍惚间又回到多年前,她也活在那群与她流着同一血脉的阴霾中,时到如今仍走不出,似乎是魇住了。
桌上黑子砰迭一声,伴随着谢飌的声音。
「该你了。」谢飌边,「这不是死局,好好想想下一步该怎么走。」
穆樗望向他淡漠的面孔,刚才他淡淡的语气,却莫名带走她心中的情绪。
她定了定神,让自己的神绪抽离以往的回忆,现在重新专心研究棋局,发现自己一开头已经走错很多步。
一子错,满盘皆落索,更何况十子。
「这不是死局」是他说的,这说明她还有机会嬴。按照往常,他通常会答应她的时候,都是在她嬴了之后。
她必须嬴了这盘,她才有资格和他谈判。
接下来,棋盘上穆樗先是失去了三子,但其后换来五子,先舍后得。
「不错。」谢飌突砸地道。
有一天,穆樗揣着好奇心问他:「为什么找我?」这是她百思不得其解的事。
「有玩过斗兽棋吗?」谢飌却问她这一个没头没脑的问题。
穆樗如实地摇摇头,她听闻斗兽棋是市井流民的玩意,但不曾接触过。
「那你得试一下,这可是民间智慧。」谢飌落下最后一子,定了胜局后便令崇山去取斗兽棋来。
谢飌向她说明着:「这八兽分别为象、狮、虎、豹、狗、狼、猫、鼠。象可以吃掉狮,狮不可以反吃;狮可以吃掉虎、虎不可以反吃,如此类推。狮可以吃掉狮;虎可以吃掉虎。任一棋子走进对方兽穴或吃光对方所有棋子者胜。鼠不能吃任何其他棋子,这么一说,这只棋x眼看似十分被动,但它是唯一能吃掉象的棋,也是唯一一只能过河的棋。」
穆樗一面听着,一面想,这跟她的问题有什么关系。人在屋檐不得不低头,穆樗还是认真地听,认真地与他对奕。有时候穆樗觉得自己像个陪玩的书僮。
下到一半,未曾玩过斗兽棋的穆樗每一步都走得鲁莽而冲动,明眼人一看便知输赢,穆樗亦心知肚明。
「是不是在想,本官到底在做什么?」谢飌陡然问道。
「刑部尚书、狱长、副狱长、狱卒、囚犯,这些都是有形的阶级之分。身为尚书的我看似权力之大,但实际动弹不得,顾左右而行动,一不小心反引起底下的策动,岌岌可危。你的情况则相反,从一开始便处于劣势中,没有人会正视你,所以更没有关注你。」谢飌难得地解释道。
「所以我就像这只鼠一样?」穆樗问。他这番话,明显的避重就轻,轻轻带过他不能亲自对付陈念的原因。陈念的背景到底有谁,穆樗至今仍不清楚,但连一个刑部尚书都不敢轻易对抗的人,似乎不是她这个「鼠」能吃掉了的人物。
谢飌没有应话,但眉角微微的挑起透露出答案。
穆樗不禁鄙夷,竟将她与鼠模拟,她反驳道:「依大人所言,若然我是这只鼠,吃掉的可是象,而不是狮。」
在狱中,象征狮的刑部尚书,她这只「鼠」能吃掉的他吧,而不是低他一级的陈念。
「你有这个能耐吗?」
双目互相对视,穆樗在狱中与他对望的次望不下十次,虽然习惯了他眼里的凌厉,但心每每不免跳得厉害,初初以为是害怕,后来发觉当中掺杂了许多元素,一些道不明的思绪。
察觉到的时候,穆樗早已避开他的视线,并没有回话。
她确实没有能耐。
谢飌落下最后一步棋,宣告结局:「你输了。」
穆樗看着他那的眼神,不知里头藏了多少的诡辩和计谋,在棋盘她也输得一塌涂地,在现实生活中她亦处处被他拉捏着。这种人,不应该存有不该有的情绪。再看看棋盘中,她己方的棋子全已被吃掉。即使对待她这个初学者,谢飌都不会让步,因为他说过对别人让步,便是轻视对方。
是因为她还有利用价值才没有轻视她吗?
「如其在这纠结你被选中的原因,倒不如快刀斩乱麻,从本官手里得到你想要的东西。况且除去他们,对你自身也有帮助,何乐而不为?」谢飌笑道,而他的笑却穆樗讪讪发寒。谁晓得得俊美的脸庞下藏了多少心思?多少深不见底的心思?
城府深得让她心惊。
在狱卒面前,她与他是狠狈为奸的关系,但实际又有谁知道与虎谋皮的不安?失败了,她将落入穷凶极恶的狱卒的手中,而他大不了当一个没有实权的刑部尚书,起码奉录别人拿不了。成功了,他真的会放她一马?让她免去流亡吗?
只有她晓得她的脖子已被谢飌死死拿捏着,动弹不得,呼吸困难。
不论失败与否,她都与死亡只有一线之隔,摇摇欲坠。
目前虽已除去李旨台这个小喽啰,狱卒还是一如既往的态度,气氛说不上有什么太大的变化,但穆樗直觉地知道她的小动作已经被人看穿了。至于是谁,穆樗觉得狱中的每个人的瞳孔生在她身上。
未来,只能更难走下去。
穆樗隔了一会,带着自己也察觉不到的疲惫说道:「这段时间,我们还是不见为妙。毕竟与大人过份接触的话,行事怕是寸寸为难。」一天也好,数天也好,至少让她的脑根清静一下。
于情于理,谢飌本应答应才是,但不知为何,良久他才答道:
「也好,反正本官明天要离府一趟。」
「快要下雨了,多披些草絮保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