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回来,除了李旨台,有一个人让穆樗很是在意。
「南无忏悔十方佛,愿灭一切诸罪状,乃至仰愿神光蒙授手,乘佛本愿生彼国等十句偈,以行忏悔……南无忏悔十方佛,愿灭一切诸罪状……」她们女囚从灶房回来,莫姑初就一直在狱室里唱诵着。
莫姑初跪在那里,双手合实,眼睛紧闭,微张的声音,抖出一句又句重复的话来。
歌声悠悠,飘荡于空中。狱室顿时清亮起来,这里像是破败了些的礼佛之地,不像是狱室。
穆樗不由得感慨,她平日说话小声得像尘粒,但这回整个狱室都听到。
郭方升听得嫌烦,走过来,敲了敲她的狱室门边,喊着:「唱够没?这不是你的佛堂,是牢狱!牢狱!任你唱十万九千次,都得留在这!你以为佛袓能保你平安吗?」
郭方升听不明白她唱诵词里的意思,只觉得她唱得又沉又长,像老牛沉吟的声音,不胜其烦。
但穆樗晓得莫姑初是在忏悔,为她而忏悔。
她也曾与大姐去礼佛,也听过僧人唱诵诗词,平常倒也不觉得什么,这时候却格外刺耳。莫姑初是不是以为自己唱得足够多了,佛祖便会原谅她吗?真的以为自己有多大爱吗?若然真的有用,倒不如求牠带自己离开?自己也自身难保,还光顾着别人的事。
穆樗也听着烦,干脆翻身,幸好衣衫比较破败,她轻易的便把些衣絮扯下来,塞到耳朵里。
虽然依然听得见,但穆樗权当作为安眠歌,没有理会她。
「南无忏悔十方佛,愿灭一切诸罪状,乃至仰愿神光蒙授手,乘佛本愿生彼国等十句偈……」
歌声依然悠悠,可歌中人早已睡下,不闻其声,独莫姑初一人仍在驻诵……
「穆樗……穆樗……」是谁在在喊她?喊她的那把声音,又干又涩,像只快要断气的乌鸦。
穆樗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自己不女牢中,反而倒卧在近牢门的走廊上。夜风来袭,火光绰绰,为她映出一条康庄大道来。出口就在眼前,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沉实的大门,穆樗心口发紧,拼命地奔向它。
可是,她为什么都触不到?为什么?明明就在眼前,却好像远在天边。
穆樗猛地低头,一圈铁锁不知何时扣上她的脚踝,接上一条长长的铁链。\\
霎时,后面一道力死死把她拉后,穆樗毫无防范地向前扑,脸颊狠狠地在破败的地板划行着。
穆樗顾不上脸上的伤,极力翻过身来。
她的四肢像是被冰冻,四周空旷而安静,她僵硬地呆在原地,对视上一双灰白的双瞳。
一张死人脸。
「穆樗……」汪灶娘的气息喷在她的脸上。原来刚才一直都是她在喊她。
穆樗看清她是谁后,头痛欲断,偏偏不敢闭上眼。她目光聚焦在自己的脸上,却映不出穆樗的倒影,灰灰暗暗,犹如烧毁至尽的烟尘,充满无形的危险。脸像破裂的瓷碟,裂开的缝隙透出的不是肉,不是血,而是一条又一条x动的幼虫。
「穆樗……你要去哪呢?」她笑着说。
一瞬间,她发出一声长长的惨叫,然后极速后退,彷佛被什么东西拉走,声音嘶哑凄厉,消失在走廊的末端。
穆樗想摀住耳朵,又发现手又被别上副手铐。
声音又戛然中止,消散在无尽的走廊中。穆樗突然意识到这不是她原在的牢狱,这里比那里黑,比那里暗,比那里更没有生气,空气像是凝结了似的。
就在她想着时,脚踝的铁链突然咂在地上,发出清脆哗啦一声,随后——把穆樗整个人被拉走,她拼命地抓实地上的缝隙,才发现里头的都是虫。一股无力感从心涌出,纵然她极力地抓实,但那道力不容她反抗。
拉到最后,穆樗发现原来走廊的末端便是汪灶娘的血盆大口,欲将她吞腹自尽。
「够了——」
一额大汗,穆樗才晓得刚才的都是梦,她抚上自己的心口,一个异常真实的梦,心悸不已。
穆樗看了看脚踝,确定没有脚镣才放下心来,耳边仍听依稀听到莫姑初唱诵着:
「南无忏悔十方佛,愿灭一切诸罪状,乃至仰愿神光蒙授手,乘佛本愿生彼国等十句偈……」
穆樗放下耳里的衣絮,默默地听她唱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