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长杨依意在讲台上登记着同学们报的项目,前前后后都是人,很热闹。宗清也去报了项目。她报的是跳远和两百米接力跑。
“你报什么项目了?”,周正问道。
“跳远和两百接力。”,宗清答道。
“你不是在医院躺了一个月吗?跑两百,你还行吗?我看你天天学得面色枯黄的样子,别猝死了。”
“你瞎啊,我很白!两百没人报,有人跑总比没人跑好。你报了什么项目?”
“没报。”
“那,哦。”
太阳用温柔的手抚过操场上的一个个朝气蓬勃的脸庞,热热的红晕出现在他们的双颊上。照得四肢和骨骸伸展开来,美的像无数的草从土壤生长出来。
“看那一群少年正昂首阔步的向我们走来,他们神采飞扬,志气凌云万丈。那是八班健儿,他们身着红色外套,火红的颜色象征着他们炙热的心……”
多年以后,宗清依然记得这段话。记得那广播一直在念着什么,左右是一些加油的词。
那天很热,太阳很亮,也很开心。
学校不允许学生在运动会进行时间离开操场。
校方希望大家在该玩的时候开开心心的玩。可跑久以后,便忘记了该怎么停下来。
“聚集在看台上,奔跑在赛场上。”这样的景象真像运动会。但是,没有掌声雷动,没有同窗瞩目。也不知道是谁开的头,看台上的许许多多低下来了。他们把目光放在了字里行间,放在了高考知识点上。吵闹的广播声中还夹杂着书声朗朗,他们在念着“anticipation”,在念着“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在念着“物竞天择,优胜劣汰。”
他们在学习。
哪怕是在运动会期间,他们也在学习。
他们是西南地区最优秀的一批人,是经过严格选拔出来的一批人。
周正没有在操场上学。他嫌操场太吵了,就翻墙走了。高一所在的那栋楼空旷到只有一个人呆在那里,安静到只有翻页的声音。周正为了提高自己的学习效率,翻墙跑了。他翻墙不为古人戏谑的“偷香窃玉”,翻墙只为“书中自有黄金屋”。
宗清偶尔在操场上学一会,偶尔看一下比赛。
那天上午,宗清参加跳远比赛了。班上的人都在看台上。她在离他们班所在区域很远的地方比赛。有很多观众在看,却没有她的同学再看,除了和她一起跳远的“战友”。
跳完以后,她便回去了。看台上,同学们还在学习,低着头专心致志,就好像她从来就没有离开过。
没意思。好吵。好烦。好学生。好学。真好。
太吵了,宗清也翻墙走了。为了读书,又一青年才俊选择翻墙。
翻墙而走的不止他们两个人。每个班或多或少的会有一两个人翻墙而走。有的人是为了学习,有的人是为了玩游戏,有的人是为了别的一些东西。
宗清从操场跑回来,像做贼似的溜进教室。万一被值周老师发现该怎么办?她还是有点怕的。
“你也回来学习?”,宗清看见周正惊讶的道。
“安静。”,周正头也没抬一下,手一刻也不停歇的继续写着。
“你不怕被值周老师抓到吗?”,宗清实在是按捺不住自己心里的恐惧。做了这么多年的乖学生,翻墙学习对她来说实在是太出格了。万一被抓到该怎么办呢?
“学校只是想大概维持一下秩序,不会太注重细节的。我们就是小猫三两只,抓到了也没什么的。值周老师会干什么呢?通报批评我们学习吗?”
“可是,你不怕吗?”
“你对学习不够爱。爱就不怕。夏天晟根本就没去运动会,也没人管。”
“年纪第一真强。”
“哎,你说他一直学不会累吗?他也太猛了吧,好能学啊。”
“安静。”
“呃,你也差不多了。我安静,我也要学习。”
他们两个人便互不搭理的学习去了,沉迷于高考知识点无法自拔。
过了好一会,周正说,“你怎么回来了?”
“你不是叫我安静吗?”,宗清没好气的道。
“我毕竟不是学习永动机,离夏天晟还是有距离的。”
“我要学习,你闭嘴。我离夏天晟的距离比你远多了,你让我追一追。闭嘴。”
“哦。”,周正看了看宗清奋笔疾书的样子。心里又涌现出了些紧迫感,便移开眼看题去了。
过了好一会,宗清抬眼一看发现十二点了。学饿了,宗清就去吃饭了。
“你帮我带个面包回来。”
“谢谢。”
“好。”
“小问题,还好。老吃面包不好。”
“我知道。”
“那,我也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了?”
“我知道你是“国家栋梁,民主希望”了。”
“哦。”
“谢谢。”
“我们是同桌,没事。”,语罢宗清就拿着自己吃饭的碗还有勺子跑了。吃饭也是一项运动。
吃完饭后,她就去给周正买面包了。吃饭很快,但是给周正买面包很慢。排队排的很长,她排了很久很久。
“你吃的好慢啊。那个,谢谢啊。”
“吃饭要细嚼慢咽,吃完了后我逛了会。”
“嗯。”
“多少钱?我把钱给你。”
“5块。”
“给。”
“行。”
阳光打在周正的脸上,棕色的眼睛倒映出宗清递给他的面包。那面包蓬松,淡淡的奶油在些许光线的点缀下熠熠生辉。面包的皮是淡淡的黄色细腻柔软的样子,周正的手是灰黄色的。不管是手心还是手背,都布满了皱纹。深色的皱纹里是白的,浅色的皱纹里面是肉色的。
宗清的手是白嫩而毫无皱纹的,我的手也是白嫩而毫无皱纹的。我不知道有一个人的手是这样的。
太阳很大,光通过玻璃穿到教室照在周正的脸上,平静而又柔和。他就这样一手拿着面包一手拿着笔,就这样他一直在学。宗清也静静的坐下做题。
教室里安静的只有翻页的声音。无声无息,不言不语。
“你不是还有比赛吗?”
“是。”
“什么时候。”
“下午。”
“下午什么时候?”
“你要给我加油吗?”
“是。”
“下午三点。”
“哦。”
操场上很挤,人挨着人,人挤着人。
操场上都是人。短袖穿在宗清身上露出藕节般白嫩的手臂,阳光照下来血管都能依稀看见。穿着长跑时的运动裤,红红的裤子遮不住她的腿,白又有点粗。她的腿就是普通的长度,但又有点圆润,大腿上有点肉。白是真的好白,那种白折射出太阳的温度,热了心。
周正在操场上笔直的站着看着她,眼里都是操场上热闹的人群。他渐渐的走向跑道边,走到起跑线的地方,走到宗清的面前。
班上不止周正一个人给宗清加油,几个和她要好的女同学也来了。她们探寻似的看向周正,眼里还流露着一些戏谑的目光。他的脸红了,嘴巴有点麻麻的。
那些女同学走到宗清的面前给她加油打气。宗清很开心,开心她的朋友来了,也开心周正来了。她看着他挤在人堆的前面看着自己,心里说不上的奇怪,脑子嗡嗡的。
“你给我加油,听见了吗?”,宗清看向周正道。她的小姐妹也看着周正,脸上尽是笑意。
一种局促的感觉从那个从小就只有读书的少年身上涌出,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就点点头,像个傻子一样。
一声枪响,宗清起跑了。那些人也起跑了。太阳融化成了水在人间流淌着,透明的光眩晕了眼睛,每一寸的肌肤都被灼伤了。人来人往,嘈杂的声音是“乱的”。
太阳毫不留情的灼烧着宗清的肺,热气雾了她的眼睛,喉咙里一股血腥味,大腿好酸好疼。走一下吧,反正拿不到什么名次。场外的好吵,吵着“加油!加油!”
每每想放弃的时候,想想一声声的“加油!”,宗清便又坚持了下来。就这样坚持着,喉咙里的血腥味品着。
好累。
好累。
还有两百米。
“加油!”,这个声音好像周正的声音啊。红色的跑道边上跑着一个人。这个人跟着八百米长跑中跑到最后一名的姑娘。这个人在场外跟着她悄悄的跑着。
枪响了,选手们出发了。他也默默的出发了。他就在旁边悄悄的跑着。
无声无息,不言不语。
加油两个字就像被胶水糊住了,就死死的卡在周正的喉咙里。我该不该给她加油?我可以给她加油吗?她跑得好辛苦。这么多人给她加油也不差我一个吧。
他就在旁边默默的跑着。
不言不语,无声无息。
阳光下一个倔强的身影跟着倔强的身影跑着,跑着。
慢慢的宗清跑得越来越慢了,她的腿好像没有力气了,跑得软绵绵的。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跑得这么慢的人呢?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跑得这么辛苦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