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外祖父想的不一样。
沉檀的回归，并没有让外祖母的病好起来。
哪怕付给王梦生的钱一天一结，甚至后面结不起，开始赊账。
但外祖母，始终没有再出过那间睡房。
沉檀的外祖父，也开始不很相信西医了。
他听从村人的建议，找来高人算命。
那会儿农村常有这样的人，游走四方，学古代方士摸骨算命。
“病人生辰八字不好，五行缺木，得在家门口种树。”那高人这样说。
于是外祖父就想着在门口种棵树。
村人门口种有不少芭蕉，正好天气暖和，适宜芭蕉生长，外祖父就去要了株芭蕉的分苗。
他还记得外祖母见到香蕉时的惊叹。
外祖父想，等自家芭蕉树结了那样大又黄的果子，也能叫外祖母惊叹，他到时候还要送两挂到老二家去，也叫老二晓得，她父亲是很能干的人，什么东西都能搞得到。
芭蕉分苗小小的，四十来米高，叶子细细尖尖，跟成年后的芭蕉树差别甚大。
种起来也简单。
先把分苗周边底下的根须都铲掉，拿草木灰裹起来。
既为隔离病菌，愈合它伤口，也为幼苗提供营养。
而后挖个大土穴。
外祖父门前有个院子，上头堆满了盖屋时没用完的泥土石子，甚至还有不少红砖。
他就在上面挖了个极深的坑，半人高。
沉檀跳下去都爬不上来。
不知是巧合，还是那高人运气确实够好。
芭蕉种下不久，外祖母人便要清明些了。
最少能准备辨识出人，能沟通说些话。
外祖父心里高兴，便拉着外祖母说那高人的神奇。
外祖母笑着听他说，也没拆穿。
她比谁都要清楚，自己没救了。
已经是半脚踏进棺材的人。
不死只是因为还不到时辰，老天不收。
再说，她也确实还有事情没有做完。
第一件事，是小儿子的毛衣。
只是这件事，外祖母没有心力去做了，她转托给了别的妇人。
第二件事，就是沉檀。
到底是大女儿的亲骨血，自己也算养了一场，有些母亲该做的事情，她是要做的。
不是别的，就是打耳洞。
或许有人认为，这东西是后来流行的东西。
其实不是。
这样的习俗，自古就有。
据说，穿耳洞的最初意义，并不在于装饰，而是为了起警戒作用。
它最开始甚至不是汉族人民的习俗，来自于游牧民族。
因为觉得妇女行为过于活跃，不够沉稳，便在女子耳上，头上，脖颈，戴上许多珠宝首饰。
若女子动作幅度过于大，这些首饰便会晃动不已，扯痛耳朵。
因此，她们也就渐渐行走稳当，动作细微。
等传到中原地区后，汉族人民渐渐接受这种风俗。
不过在最初的时候，女子对于穿耳，是完全被迫的。
她们并不很热衷。
对于古人来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哪能随意破坏？
但她们的母亲，或是长辈，受到外界影响，或是受到男权思想洗礼，总认为，一个合格的女子，是应该循规蹈矩的。
所以穿耳之事，大多由母亲亲自操持。
此外，随着时间发展，穿耳还渐渐有了辟邪消灾、能治百病的作用。
总之，穿耳不是件大事，但是一件必行之事。
不是没有人质疑，那样小小的女娃，还不晓得事情，孩子是无辜的，让她们受这般痛苦，这完全是不仁不义的行为。
但又有人讲：“母之于女，恩爱至矣。穿耳附珠，何伤于仁？”
世上哪有做母亲的不爱孩子，对女儿爱得最深的，恰恰就是母亲，你说这不仁义，为女儿穿耳洞，这是她们爱的表现，哪有爱，是不仁义的呢？
且女子出嫁么，总是要戴耳环、戴项链的，脖子天生就有，耳洞却只能后天打成。
本来用不到这么早的，孩子十岁前再穿都来得及。
是外祖母来不及。
嫁人的首饰，都是她从娘家带来，一直存放在好箱子里，项链耳环样样都有，沉檀出嫁是不愁的。
但这耳洞，只能她提前，替孩子穿好了。
注定没有妈的孩子。
外祖母认为，这是她欠下的债，只能她当妈来还。
恰巧，找人算过，这孩子生辰八字太好，容易受不住，最好破个相，有残缺，命就不那么贵重，好养活。
穿耳洞那天，没有什么特别不寻常的。
在沉檀看来，一切都很正常。
吴放龙出去玩得整天整天不着家，曾外祖母在檐下十年如一日的坐着，外祖母还是躺在病床上，发出有气无力的呻吟。
只外祖父不见踪影。
沉檀想着，他或许去了地里？
她背着手往院子里去，像个小大人。
路过堂屋，沉檀不经意抬头一瞧，发现外祖父正站在堂屋里，谢三妹的外祖母也在，两人正在弄什么东西。
谢三妹的外祖母是个勤快的妇人，她身体健康，一直帮忙带着女儿的三个娃娃，学习什么的她不懂，但三个孩子身体都健健康康，不曾生过病痛。
沉檀发现二人的时候，外祖父也看到了路过的沉檀。
“小娃儿，进来。”外祖父在喊她。
沉檀没有意识到任何的危险，她带着对外祖父的信任，走进了上院公用的堂屋。
谢三妹的外祖母在堂屋里烧了香，就是平常祭祀上坟要燃的那种香，这是祈求列祖列宗保佑，希望这个孩子往后平安顺遂，少病少灾的意思。
虽然沉檀不在吴家族谱上，但算命的要求，破相必须让祖宗做见证。
没办法，外祖父只好暂时瞒着那些去世的先祖，一边烧香，一边念叨着：“我家小娃儿今天破相消灾，还请列祖列宗做个见证，保佑细娃儿健健康康长大成人……”
人不该撒谎，尤其不该对去世的先人撒谎。
但外祖父答应了外祖母，他必须行不行之事。
公用堂屋的门槛太高，沉檀过不去。
老妇人就过来抱她，小小的孩子，入手倒是壮实。
这倒是比自家孩子好，自家外孙、外孙女三个娃娃，全瘦的跟猴似的，还是沉檀这种矮矮胖胖的娃娃，叫大人心里喜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