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室的门没有关上,听着里头嘻嘻笑笑的声音,谈色聊黄的话语,还有时不时吞咽咬噬的嘴嚼声,若是她现在走进去,生吞活咽的主角会不会从桌上的肉食变成自己,想一想也不禁不寒而栗。
刚提起的步伐又陡然而止。
慢着……
谁说进去的人一定是她?
这个功,她可不敢拿。
据声音来源,他们应该靠在最里边的位置。聊得正火热,又喝了不少酒,应该留意不到她吧。
穆樗静悄悄地把盘子放在门边的地上,然后退后,确保从外面看不到痕迹,里面的人也喝得正高兴,没有发现她的身影。
然后,穆樗小心翼翼地退了五步,然后回头向灶房奔去。
她要做什么?自是要她们好看。
未见人先闻声,穆樗欣喜地呼喊着:「汪灶娘、汪灶娘!你在哪?」
起初,汪灶娘没敢应声,毕竟她晓得自己的错误,但听穆樗的声音里没有恐惧、没有害怕,唐灶娘不得不疑惑起来。而且她看起来,一点伤也没有,难道狱长知道做错事的人是她,所以放过穆樗?不对……以狱长的性格,重要的不是找出原因,而是找到发泄的出口。之前她做错的全都推给别人,那些人皮开肉绽,而她自己则安然无恙。
穆樗这时候不是给狱卒惩罚的吗?为什么还能皮肉不伤地回来?况且,她的脸喜悦得很,反倒像是有喜事发生。
顶着极大的好奇心,汪灶娘应:「在这呢!找我什么事呢?你不是给狱长送鸡吗?」
「汪灶娘,你立大功呢!陈狱长说要赏烧鸡的那个人,我没敢领功,急忙回来找你!」穆樗脸露喜色道。
「当真?」汪灶娘半信半疑。
「狱长说那鸡有炭烧的味道,说好吃得很。」穆樗反倒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扭怩的摩擦着手掌,「但不知汪灶娘在狱长面前可否顺带上我的名……叫不定能吃上一口好肉……」
汪灶娘也听闻过炭烧的作法,但从未试验过,难不成让她无心插柳柳成荫?
「别白白便宜她!」赵可弟不知从何挤出来,争先道,「汪灶娘你别带她!」
穆樗也急着说:「是我送的!」
赵可弟得戚地笑道:「汪灶娘说谁便是谁,灶娘,你说对吗?」
然后,她马上搂住汪灶娘的手膀撒娇道:「灶娘你带上我吧……」
汪灶娘被她晃得失了心神,也来不赶多想,怕迟到便由赏变罚。
「好、好、好。」汪灶娘留下记凶狠的眼神,「你给我乖乖留在这,做你该做的活,莫要造次!」Z
穆樗就哑口无言,白眼眼地看着她们出去。
「不知狱长便赏什么呢?」
「我也不晓得,但你记得不要说那么多话,狱长的脾气就像这天气一样说变就变……」
「知道了、知道了……」
她们喋喋的说话话一转弯便静了下来,穆樗已经敛去脸上所有神色,只剩漠然,继续做自己的事。她们本无怨无恨,但竟用如此招数掐害她,若然自己没有想出解决法子,捱打的人怕是自己,再加上与谢飌相交甚密的关系,让陈念找到缺口虐待自己,岂不是非死即伤。
既然如此,就别怪她无情,她也从来不是大善人。
莫姑初则默默看着一切,继续烧着水。
那一天从灶房回去后,汪灶娘与赵可弟一整天都不见人,迟迟未归。
而只有穆樗了然发生在她们身上的事--当她们俩满心喜悦地走进狱房,她们的脚必然踏在烧鸡身上,又或者踢到它,不论甚么结果,她们都必然受罚。之于那烧坏的那一面,自然而然没那么重要了。
一开始她还担心处世甚久的汪灶娘不会上当,但幸好有赵可弟说说话,得便宜者,果然得不偿失。
所有的事皆有因有果,她之所以设局,是因为要反击,汪灶娘之所以派她送吃,是因为要避罚。
因因果果,也只有占便宜的人想不明白而已。
设局者必被设局之,也可算是个因果吧。
穆樗收回目光时,发现同样和她一样盯着门口、脸露担忧的莫姑初,她果然是知晓的。
不知为何,穆樗有点尴尬,大概自己做的坏事被人发现了,还是给一个道德观念很高的尼姑知晓。不知莫姑初会否鄙夷她呢?先前拔头发那股的狠劲,要是用在她身上,穆樗想想就发毛。
但此刻木栅相隔,穆樗并不怕她寻上来说教。
到了深夜,劳累了一整的穆樗躺在床上,仍睡不着,满脑子写满了乱,像莫姑初一样,目光如豆地朝向门口。
心有戚戚焉。
……
不知过了多久,穆樗的眼皮疲惫得快要睁不开来,值班的人已经由梁旨台换成薛明程,她们俩依旧没有回来。穆樗感到一阵头疼,偷偷问薛明程她俩到底怎么了,又发生什么事呢。薛明程与她的关系什好,算不上交心,也是个满好聊天的人。
薛明程开头不太愿意说,顾左右而言他。但头疼的穆樗经不住他的迟疑,眼尾瞄到莫姑初等待答案、懮心忡忡的目光,穆樗又再一次问他。
他叹了叹口气,说了声怪她们倒霉,把声音捺底了点,把事源源本本跟穆樗说了遍:「她们俩个吶……不知咋地就把狱长买的烤鸡给踢了。要知道,那是狱长花大价钱买给友由替他贺生的。这肉平常新年才有得吃,今狱长这么舍得花大钱,却一口也吃不了,你说他气不气?所以狱长现在把她们两个都扣着,两个都说是你骗了她们。狱长见她们不知悔改,还敢胡说八道,更气了半分。至于她们现在怎么了,我也不太晓得,狱长大既会用石布袋吧……」石布袋就是给麻袋里装满石块,然后用麻袋打犯人,这样被打死的犯人表面上看不出任何伤痕,但全部是内伤。不过,薛明程没详细说给穆樗听,怕吓坏她。
「不过,汪灶娘明天就出狱了,狱长应该不会对她动手,难交代……反而是赵可弟我就比较担心了,没亲没人……死了也没人替她收坟……」薛明程半婉惜道。人平生作的事,就是为了修个好坟头、投好胎。赵可弟不是没亲人,但就像没了似的。先前没有人来探望她,还以为她两亲皆亡才去青楼当妓。但后来,男牢那边送来个和她名字、样子都颇为相似的男囚,叫赵迎弟,同样的眉眼。在看见赵迎弟,薛明程当刻便晓得她俩不是兄妹就是姐弟。赵迎弟自进来后,他那对年近四十旬的父母不是每天跑到衙门面前哭诉,便是哭冤。如果不是谢飌下令每一次他俩,便加刑一天,他俩才消停会。对儿子万般上心,却忘了他俩的女儿在狱中。
薛明程越说越摇摇头,他俩有儿有女都不晓得珍惜,偏巧他膝下无子,想享儿孙福也难。正慨感时,见穆樗的模样奇怪得很,以为她在怕陈念连她也一并惩罚,便用一种很寛容的口吻说道:「没事的,她俩说的狱长没有相信,而且狱长他暂时都不会动你的,你尽管放心。」穆樗与姜大人的交往,众人都看在眼里,都默认她是姜大人的人,所以没什么大事,狱吏都不会惹她,连陈念也不太理睬她。
陈念虽不怕谢飌,但他的目的向来不是官,而是那些囚犯。薛明程当狱卒的那些年,看着三任刑官轮流转任,有两个都试图对付陈念,都失败了。毕竟他是前太后的亲属,凡是跟皇室有关系的,不论多大的官,都得礼让三分。有一个先微知着,在陈念面前从不扬起一副大官的模样,后来相安无事,直至他退下来。什么人该惹,什么不该主动招惹,理智常存的陈念尚分得清,所以他那残暴的脾气全都报在囚犯身上,尽管他们没做错什么。
但近年,陈念却有加重的意味,不知是年纪大了,还是其他原因,反正他不好过,别人一定要比他更不好过。所以薛明程才担心起赵可弟,她这姑娘心眼虽多,但没挑过太大风波。
听完薛明程说的话,非旦没有得到安慰,反而有种预感,若今晚还见不着她俩回去,就永远见不她们了。穆樗目光仍朝向那门口,轻轻地道:
「老伯,要是她说的都是真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