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有点不一样,是田友由的寿辰,陈念最亲的手下都聚在灶房旁替他庆生。
灶房更是忙到不可交差,不得不说,陈念对部下确是不错,自掏腰包买了一只鸡,还有其他肉。全给灶娘去办,连分发给囚犯的肉也不放过。办的好自然没问题,办的不好就得捱打。
所以灶娘处理得格外小心,不能出差池。
熟手的都去管田友由的寿辰,剩下的三人唯有担起整个牢狱的伙食,穆樗和其余两人只得硬着头皮去做。今天,穆樗做得格外辛苦,今日无端要处理那么多的食材,而且许多她都没见过,怎么下手也不晓得。
唯有先从最熟识的菜下手。
穆樗洗好菜、切好后,便去弄面粉。幸好她之前仔细留意了梁灶娘的手法,虽说不上得心应手,但不至狼狈。
成功搓成一团后,但偏向湿润,有点黏稠,穆樗正想往上倒点面粉时,脑海却有把声喊停了她。
「把剩下的面粉收好……」
收好能干嘛?
「用来当模型,钥匙的模型……」
声音来得格外诱人。
这时,穆樗不自然地拿起袋子,假装往面团里倒。然后她略略瞟眼去看,微光之内,没有人望向自己,他们全都专注在自己的工作上,不时的吆喝声和此起彼落的剁肉声,还有声音最为惨烈的的鸡啼。
汪灶娘一个下手狠而准,牠的脖子开了一口,鲜血涌涌不绝,倒放在桶上,直至牠的血流干为止。耳边一直响着悲切的啼声,一下又一下的连绵不断,一直在穆樗的心敲打着。其实牠的声音很快就消没了,只是不知为何,穆樗仍觉得听到似的,她的心紧缩得不能呼吸。
桶子的底是裂的,承不住血,都渗漏出来,鲜红鲜红的。
「他娘的,流出来怎么做鸡血!都流走了!」汪灶娘骂道,为之婉惜。原本鸡的血可能凝结成糕,为了像猪血一样的东西。陈念他们只想吃肉,其余的本来可以顺走,可惜……可惜……真的糟蹋了。
只有穆樗觉得那一地的血水,触目惊心。
只一眼,忘不掉。
但她知道,若然她再不动手,她的血便要跟牠的混在一起。
人之所以为人,是人把握住改变命运的资格。
穆樗她马上拿起另一个空袋子,确保没有破洞后,遂把剩下的放进去。
谁知装得太多了,有小一半都洒了出来。
扬起小小的白色沙尘暴,穆樗抬头去看,又惊觉自己的举动太突然,然后假装去找东西,装作忙得不得了。
没事的……没事的……
随手拿了碗水放在面前,穆樗马上把袋子里一半的面粉都倒出来,搁在面团上,一手揉搓,一手静悄悄的把剩余的放进口袋里。
完事后,穆樗一边抬头望,一边揉搓已好的面团。
刚才没有人看见吧。
「磨磨蹭蹭!都不用做吗?」比穆樗前一天进来的赵可弟,也学着汪灶娘的口吻教训穆樗,端着前人的姿态,「你过来这边!把这肉剁碎!那面x放在那就行,我去弄。」
明明做着最轻松的活,却做的这么慢,赵可弟越想越看不上她,以为穆樗趁机偷懒。
赵可弟却不知道,当她喊穆樗时,穆樗的心也跟着紧缩,神经线直提心口上,差点打翻水碗。
幸好她只是嫌自己手脚慢而已,没有发现什么。
穆樗扶好水碗,水面的波纹渐渐平伏。她没有应声,怕嗓子抖得厉害。良久穆樗才徐徐挪动身躯走到帖板前,拿起刀的那一刻,手仍在抖。
「真没用!刀也拿不稳!」赵可弟白了她一眼,「快手快脚一点!磨磨蹭蹭的!都不知为什么收你进来?」
但灶房的活还没完,懂轻重的赵可弟也只是骂了两三句便走开了,但心里定仍然在骂着。
瞧见赵可弟走远了,穆樗才稍微松了口气,摸一摸口袋,微微鼓胀的感觉真好。
表面功夫仍要做,穆樗见力不够,索性两只手握住刀柄,用力的往下剁。
一块给女囚们,一块给男囚们,总共两块。但其中一块已经被陈念顺走了。别广告牌上的肉有一个拳头的大,但都是劣肉,肥肉和骨掺合一起。之所以要剁碎,是为了比较好下口。一个拳头大的肉,分下去,女牢狱有十多人,男牢狱有三十多人,运气好的时候每人最多只能分手指尾端的大小,运气不好的时候一口肉也没有,都被灶娘狱吏贪走了。
不消一会终于弄好了,穆樗就搁到碗里,拿去给正在烧水的莫姑初。
烧水的活很难,得蹲在这近处观望,火旺火衰都得照看着,看情况往里边放干柴。莫姑初蹲在那,缓缓地投着柴枝,控制火候。
「直接倒进去便可以。」莫姑初的声音嗫嗫嚅嚅。她是汪灶娘特意拎过来灶房的人。听闻莫姑初先前莫姑初在尼姑院便是当烧饭一职,性子又软。汪灶娘对她满意得很,又能帮上手,又乖巧听话。
穆樗依言倒了进去,肉就这么在里翻腾着,没有调味,黑水从里面渗出来,这就是囚犯的伙食。
莫姑初瞟了她一眼,小声提醒道:「你的口袋脏了……」
往下一看,一个鲜明的面粉手掌印,穆樗的心随之咔通一声。
「谢谢。」穆樗只觉得自己的声音抖得让人生疑。
「不用。」莫姑初道。
莫姑初的眼睛自提醒穆樗一句后,便专注在灶火前,彷佛刚才的对话不复存在。狱吏给她们的柴枝劣质得很,每投一支,水气也随之飘散,白烟一蓬蓬地升起,将莫姑初整个身影没入其中,真的有种得道仙人的意味。她确实是一位尼姑。她的脸庞烘得红艳艳的,专注地x着锅中的肉沬。
尼姑不是不吃肉吗?她们不是连肉也不能碰吗?穆樗记得随大姐上山参拜时,随行的一个底下吃了肉,让尼姑闻见那臭腥味,她马上翻起恶心,到后院呕了一会。所以穆樗才一直以为尼姑都对肉禀持只字不提的态度。
但如今看来并不是如此。莫姑初顶光溜的头顶,一副尼姑模样,却烹调着肉x,矛盾而奇怪。
而且莫姑初的态度让穆樗很疑惑,她有没有发现些什么?
那明显的手掌印,她不信莫姑初没看出个究竟。但莫姑初为何不揭穿她?若然被别人发现她知晓这件事,她定必受牵连。
她俩不过是陌生人,为何要帮她?
「可……以了。」莫姑初陡然开口道。
莫姑初这话明显是奔她来的,穆樗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支出一个字:「嗯?」
「可以把菜放进去了……」莫姑初以为穆樗不愿意,急忙辨解道,「我不能走开,走开了火就失控……」
「我就去拿。」穆樗道。穆樗自认出身比其他狱卒高贵,但身份在狱中显然并不重要。她与其他人一样,是名副其实的囚犯。在这里,力大、好谈、诱惑才是本钱,穆樗什么也没有,什么也不是,力弱又瘦削,说她是牢中最无用的囚犯也不为过。
她还是有点自知自明。
然而,莫姑初对她担怯得很,连面对面对眼也不敢。她可能是狱中唯一怕自己的人,她的胆子到底是有多小?
不过没关系,害怕很好,害怕使人却步,难怪莫姑初没有揭穿她。
穆樗的自圆其说地安慰了自己,但愿她真的是因为这种原因。不管如何,莫姑初的话让她及时发现缺口。
「全放了。」穆樗刻意转移话题,刚开口便觉得自己的语调生硬又奇怪,但开了头又不得不说下去,「这就是我们今天的伙食吗?看来水比菜还要多……不只卖相差,能不能吃得饱也是问题……」
「是啊……我会尽量煮得好吃一点。」莫姑初向她保证道,搅拌的动作更加轻柔。
这就是她们囚犯今日的食粮,菜和碎肉一起用水煮,
穆樗没想到莫姑初会接过话来,一时不知怎么回复。气氛沉寂了一会,穆樗开口道:「谢谢……」
「唉,你还站在那里干什么!过来啊!不用做吗?」赵可弟提着嗓子喊,连汪灶娘也听见,觑着眼睛瞧她们这边看,看她们整出什么妖娥子。
穆樗也感受到那炽热的眼光,连忙把口袋面的面粉拍得干干净净,再三检查没有异常,才应道:「来了。」
「这些碗洗了,洗干净点,你也要用的。」赵可弟把一块菜瓜布给她后,手交叉地站站在她身后,「知道怎么洗吗——」这个活是最难做的,只一块菜瓜布,上面黏着的臭东西根本擦不掉,摸着又恶心黏稠,近闻更加臭,是连黄胆水也吐出来的臭。当中以男囚的碗最脏,浓痰口水都吐在里头,青黄掺杂混混浊浊。
可穆樗不旦没有理会她,掼来张矮椅来坐,洗碗还洗得有板有眼的。
在穆家,她的膳食常可,但阮姨娘的常夹带着不知明的脏物,痴痴的她怎么会懂得分辨,就这么傻傻地食进去,病了好几天。下人自然不敢作怪,作怪的是古丽莹。她命阮姨娘的近身侍女检查清楚一点,但却被人通风报信,那个侍女也被古丽莹暗暗虐待,说她多事。穆樰唯有自己替阮姨娘把关,她便是这样洗净的。后来古丽莹也默默允许她洗碗,或许是让她看起来更像侍女般,她也如古丽莹所愿。
她只要阮姨娘好,别的就无所谓了。不知阮姨娘现在过得怎么样呢?
赵可弟见无从入口,跺了跺脚:「给我洗干净点!」骂完,这时候她又想到了一层:若然穆樗报复她,特意洗不净,她日后岂不是要吃掉那些浓痰?
赵可弟又接着道:「算了!我来洗我来洗,洗得不干不净……到时候全牢都跟你受罪……」
她指向地上堆满的粗大的柴,命道:「你去把柴劈开,明天要用的。」其实柴一早就劈好,但今日因田友辰的寿辰的关系,都用作烤鸡,说是烟熏的味更足一些。可怜灶房烟雾浓烈熏得鼻子发疼,还把用量全用完,又得再劈。赵可弟当然不敢骂狱吏,唯有去骂新来的穆樗。而且她做的每件事都格外疑眼,手脚又慢、又以为身份高贵、又白……真的越看越讨厌。
赵可弟低头看着自己枯燥的双手,不由得嫉妒起来,恨不得把她的手变得跟自己一样。
「至少劈到一个人的高度!」赵可弟道。
穆樗依然没有应声,便走开去劈明天要用的柴。赵可弟的想法,她大既清楚一二,但没兴趣去化解。别人常常说有意见要与他人商议,但其实退后一步的背后仍是坚持己见。她之所以遵从谢飌的想法,当他的底细,不过他握的权比她大,命运的领子被人抓住,当然得出结论、得出和解之法。到最后,她依然没有改变谢飌的想利用她的想法。
所以,想法这一种最玄,也最难解。
想没想通的关键从不在她手上。
所以,穆樗宁愿避开她,也不愿套近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