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们心里，血缘这种东西，是没有办法的，不管你多冷漠无情，你都做不到视而不见的。
所以小孩子总嘲笑大人拎不清，许多亲戚一辈子都用不上一回，还年年拜访。
其实这是不对的。
没有人是傻子。
他既这么做，那必有所图。
虽然外祖父想在大外祖父那得到帮助，但他一想到自己那总是很威严的哥哥，又有些烦躁，甚至还有些怨沉檀，整天乱跑，害得自己只能去求人。
但他走两步，又觉得怨沉檀，实在不应该，三岁小孩，哪能这么苛求她？
若说要怨老二，那就更不该，孩子是他教出来的，好或不好，都是他的责任。
得，还是只能怨自个儿！
带着对自己的怨气，外祖父一直走到下院。
刚看到沉檀，他还以为是幻觉。
小孩子长得都差不多，浑身脏兮兮，穿得破破烂烂的。
沉檀又跑又哭，脸上泪水灰尘什么的，糊了一脸，外祖父还真没瞧出这是自己整天带在身后的小跟屁虫。
最主要，他完全记不得，今日沉檀穿的什么衣服。
小孩子哪里有正经的衣服穿，都是别人家不要的旧衣裳，或是大人穿破的，随便改改便给娃娃套上。
沉檀每日穿什么，都是吴放龙在负责，他哪里晓得。
但外祖父认识沉檀旁边站着的大人，这一对上视线，外祖父也就知道，沉檀没丢。
他那颗不安的心，终于安定下来。
仿佛沉檀就是今天一切事情发生的起因，只要她出现，所有的事情，都会迎刃而解。
沉檀听到外祖父的话，心下很费解。
在沉檀的脑子里，她并不知道，自己的命，是外祖母捡回来的，也只觉得外祖母常年待屋里，并没有很喜欢自己的样子。
外祖母很着急吗？
为什么着急呢？
沉檀不明白，她以为，自己这么着急找外祖父，那外祖父见到自己，应当是很开心的。
可事实上，沉檀完全看不出外祖父的开心。
外祖父甚至都没多看自己一眼，全心全意同身边这个送她回来的男人攀谈起来。
沉檀其实很失望。
但既然还有一个人盼着她回来，沉檀也顾不上别的，飞奔回家，去到外祖母的睡房。
睡房里弥漫着奇怪的气味，沉檀说不上来是什么，但她很讨厌，甚至想马上转身离开。
但她总是要看看外祖母的。
沉檀也不知道安静，‘噔噔噔’跑到床踏板上，掀开帐子，看床上的外祖母。
那天的阳光格外诡异，居然能照进这一方小小的黑屋。
光从铁窗外进来，透过蓝色纱帐，投射在外祖母发黄的面容上。
沉檀完全看不出，外祖母是脸色本就黄，还是太阳光的黄。
外祖母闭着眸子，她睡着了。
她实在没有力气保持清醒。
沉檀不能理解，她本来是想看看，非常想念她的外祖母，是如何地表现出想念的，她想看到什么叫着急。
但在外祖母睡着的容颜上，她看不出来。
带着不死心，沉檀摇醒了外祖母，她大声喊：“外祖母——”
小孩子的声音是很吵闹的。
外祖母被她叫醒。
看到沉檀，外祖母也辨认了好一会儿，她全没认出来，也不记得自己先前要去找谁，她此刻，倒是回到了从前。
在大女儿还很小的时候，家里条件不好。
那时的大女儿，时常会馋别人家的菜香。
但她很懂事，知道家里困难，所以从来不埋怨。
只是每到吃饭时，大女儿都会捧着碗，贪婪地嗅着别人家的菜香下饭。
有一回被丈夫瞧见，斥责了大女儿两句。
大抵就是说她人穷志短，没有志气。
外祖母想着，小孩子哪里就懂得志气这回事呢？
大女儿没受过父亲的气，哭着把碗一放，跑了……
后来的，外祖母想不起来了，她只是望望眼前的沉檀，把景象同那时完全重叠起来。
然后她说了句：“你回来了……”
人又睡了过去。
沉檀心头堵得慌。
她无法理解，自己那么努力，那么辛苦的想要回来，为什么这个家里，看起来好像没有人在等她。
外祖父的淡漠，外祖母的面无表情，这都叫小小的她，感到一种莫大的恐惧。
孩子是很直白的。
你所有直接的情绪，她都能清楚感知。
但你那些藏藏掖掖，企图润物细无声的爱，她是很难去体会的。
纵使经年累月后，她回首这一段，想起你也曾深爱于她，也会释怀。
可她那种不安定，不安全的心态，却是长此以往，如影随形。
这时的沉檀，开始觉得这个家不安全，开始渐渐变得不爱说话。
大人们毫不知情，见她寡言少语，不那么咋咋呼呼，都笑着说这孩子长大了。
是长大了吗？
不，她仍是个孩子，只是不快乐了。
沉檀闷闷不乐走下床踏板，见着旁边放着一方矮凳。
凳上有水瓢，里头装了水，浮着几个绿色的果子。
那是王梦生从家里拿来的。
病人食欲差，吃不下饭。
这时往往需要开胃的食物。
正好是李子挂果的时节。
这果子神奇，绿的也吃得，黄的也吃得，到变红了，就更好吃。
绿色酸口生津开胃，虽然不大适合病人吃，不过乡下没条件，也就不挑了。
沉檀不清楚这些，她只知道，这家里任何吃的东西，她都是能伸手的。
所以她毫不犹豫拿了个吃。
这果子小，沉檀两三口就能吃完一个。
酸酸脆脆的，吃得她口涎直滴到胸口的衣襟上，却又忍不住继续吃下一个。
一直到吃完水瓢里的李子，沉檀才从外祖母睡房里出来。
“看到外祖母了么？”外祖父也送走了那个帮忙的男子，当然，给了不少的谢礼，他见沉檀从睡屋里出来，便问了嘴情况。
他不大敢亲自进去瞧，怕看到什么不好的消息。
沉檀点点头，说：“在睡觉。”
小孩子的话叫他放了心，便把桌上的香蕉给沉檀吃。
沉檀刚吃了满腹李子，这会儿胀气正难受，完全吃不下去，便摇头拒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