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学兵年前去了几次漓源三矿。
武二妮在娘家住着,孩子没有要回来。
她老父亲得知是武会庆里应外合与曲向前串通一气把二妮的孩子弄走时,一气之下得了脑血栓,半个身子都动弹不了。
她姐也为此事闹着要和武会庆离婚,一个好端端的家变得乌烟瘴气一片狼藉。
武二妮反倒一边帮着母亲照料父亲一边劝着姐姐,还要一边到曲家交涉想领回孩子。
她的心受着多重牵制,过年期间也就难得跟着武学兵回冯阳来。
人常说,过年容易过日月难。
二零零一年的几天大年很快就过去了,武学兵已习惯了这种一个人听爆竹看礼花的状况。
望着在白雪中若隐若现的远山,迎着冷冷清清的剪面寒风,听着枯草窸窸窣窣的浅唱低吟,碎步在郊外熟悉的小路上不禁想起了那首《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他是在一个杂志的封皮上见到的,他既不会唱也没有听到过有人唱,但那首歌的歌词大意他知道,触景生情,深深地刻在了他的脑细胞里。
那首歌唱的是一对青年男女坐在莫斯科的郊外你望着我我抚着你诉说衷肠爱意,约定山盟海誓的。
可他是孤零零一个人来回徜徉在荒秃秃的冯阳郊外石河滩上,没有心爱的人在耳边呢喃,也没有心上人静静地倾听他述说衷肠。
已经被踩烂的碎雪在脚下伤痛地发出咯吱咯吱的呻吟,黑乎乎的夜空只有寥寥落落的几颗残星在向他窥探。
公司院内300瓦的灯光从院子里照出来,在空旷辽阔的野荒滩里显得那样微弱和涣散。
回到屋子里,桌子上除了几袋摊在桌子上临时下酒的熟花生米就是几瓶五粮春白酒,整个屋子里都充斥着一种浓烈的酒味。
打开电视机,新闻里不是宣传学习三个代表就是神舟一号航天载人。
这些对于他来说都是无关紧要。
什么是三个代表,学那又挣不来钱。
神舟一号飞得再高也解决不了一个人的孤独。
他只有打开电视的常态,却没有睡前关电视的习惯。
只有开着电视机他才睡的踏实睡得香,也只有电视机里的嘈杂声能减轻他的孤独与落寞。
年假过去,公司的大院里就又恢复了往常的热闹和繁忙。
大车小辆发动机的声音和进进出出开车司机的身影顿时又使年后的初春焕发出活力。
也只有这个时候,武学兵才会重新调整到状态上来,仿佛换了一个人似的,安排安排这个指划指划那个,就像打上鸡血一样激奋和精神。
在他的身上发生意外似乎就像过星期天一样,没过一段时间就会敲打他一下。
有时带给他惊喜,有时候带给他失落,而这次带给他的是茫然一片。
他的车队到桦富联营煤矿被拒绝进入煤场装煤。
自从县社和青树镇会富村重新签订联营办矿协议后,仍然还用桦富联营煤矿的名号。
第一为了延续多年的老客户第二是吴成德为了避风,尽量不挂供销社的名号。
武学兵听后非常纳闷和惊奇。
按说不应该。
有吴成德在那里不说,就说他们车队和会富煤矿的关系,在郑小立那会儿就已经奠下了基础,多少年一直续签着合同。
吕鑫也是完全认可的。
即使停了别人的车,也不应该停了他的车。
接到电话,他二话没说就疾风急火地赶往会富煤矿。
沿路碰上了两辆外地车拉着煤从矿上出去。
他一到,武小刚已经在那里。
按说这里不应该是武小刚来拉煤,他一般拉的都是新建立的几个煤矿关系户。
这里是老关系户,应该是另外几位师傅带着三辆车过来。
武小刚出现在这里一定有原因。
“小刚,怎么回事?”武学兵一停稳车就对迎面过来的武小刚问道。
“这也奇怪了。连开票的卡口的都换了人了,是不是县社又把煤矿转出去了?”看上去武小刚也是一头雾水。
武学兵前后左右看了看,看不出有任何变化的迹象,自言自语说:“过年期间和吴成德,岩格还吃过一次饭,在饭桌上也没有听他们谁说起此事呀!”
“要不咱去找找你那同学问问?”武小刚建议说。
武学兵不假思索地:“岩格说要回宁州办点事,好像过几天才能回来。”说到这里,放开脚步朝办公区那边走去:“走!咱去问问老张再说!”
张和宁通过和武学兵几次接触,对武学兵的过往经历很是欣赏和敬重,见武学兵来连忙堆着笑问:“武经理,您有事?”
武学兵一边坐下来一边带着犹疑的神情:“老张,咱们矿上有变化?”
“变化?什么变化?”张和宁也被他问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时楞在那里。
“这里还是县社联营的吧?”武学兵一见张和宁这种表情更觉疑惑。
“是啊,县社要不干,我还能留在这里?”张和宁仍然微笑地瞅着他,“武经理是不是觉得有点冷清?刚过了年,大伙的思想还没有正式转过弯来。”
“不是,老张,煤场卡口和开票的都好像换了人。我们今天来拉合同煤,结果被卡口的拒之门外不让进煤场。”武学兵没有时间再绕弯子。
“哦,煤场那边管理换人了,原来的坑口透水量大,煤层又浅,想把新巷道打开,现在正在井下搞拓展基建作业,上来的都是基建煤——”
武学兵哪有功夫听他啰嗦迫不及待地:“不管是什么煤,煤场有煤堆着就是不让拉。”
“是这样。”张和宁也似乎感到自己的话有点扯远连忙说:“矿里出了个新决定,在基建期间生产出的煤,不管是什么煤都一律交由基建工程队来自主销售,顶抵他们的工程款。”
“基建工程队自己来卖煤?”武学兵若有所悟。
“是,让他们自己来卖,矿上只记个数量定个单价,至于有价格变动或啥这里也不管他们。”张和宁说得干脆利落。
“哦,是这样,那,经营煤场的是哪家工程队?”武学兵这才恍然大悟。
张和宁摸着脑门想了想,不敢肯定地:“好像——是一家叫田园工程队的。”
“什么?”武学兵不听则已,一听身上就凉了半截,“田,田园工程队?”
张和宁冲着武学兵点了点头随后果断而肯定地说:“是,就是田园工程队。没错。”
“他们不是搞地上建筑的吗?怎么又钻开地洞了?”武小刚也似有不解。
“是呀,那是一家盖房子起楼房的地面工程队,怎么会又搞起开辟巷道工程了呢?”武学兵不止是惊诧,而是感到震惊!
这实实在在是出乎他的意外。
他压根也没有想到田广荣会这样神通广大,地上盖地下挖的,真是应刮目相看。
他似信非信:“工头就是叫田广荣的吧?”
“是!就是他!怎么,老武你认识他?”张和宁顺口问。
武学兵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少气无力就像是在自言自语:“何止是认识!”
武小刚反应快,添了一句:“我们公司的房子都是他们建的。”
“那还不好说?有那层关系,煤还不是先紧着你们拉?”张和宁一边给武学兵倒水一边顺口说。
武学兵没有接张和宁递来的水杯,站起来顺手抓起搁在桌子上的手套一边向外走一边说:“吕经理在吧?找他去!”
没想到出门没走几步就迎面碰上了死对头田广荣。
田广荣迈着八字步,脸上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武学兵:“这不是武大经理吗?疾风急火的要上哪里去?”
冤家相见分外眼红。
武学兵站定脚跟盯着田广荣厉声问:“田广荣,你为什么不让我的车进煤场装煤?我这可是和矿上签了运输合同的。”
“哦,签了合同的人很多,你说,基建煤就出那么点能够谁拉!五十六元每吨还排着队呢!你们那45元的价格还是去别的地方拉吧。”说着就要走。
武学兵扯大了嗓门:“你凭什么能私自加价?我和桦富煤矿是有协议的!”
“那就对不起了,武大经理,你还是去找煤矿说去吧。我还有事,就不奉陪了。”说着,田广荣扬了扬头用戴着大金戒指的手摸了摸后脑勺,摆着谱向前走去。
那副傲慢劲和轻狂劲简直让武学兵气炸。
要放在以前说不定会一把揪住他给他几拳,现在他已经没有了那种年轻气盛时的冲动。
武学兵找到了吕鑫,吕鑫的态度大不如前,不冷不热地说现在的煤场已经全部承包给了田广荣,想拉煤的话还要和田广荣说才行,要不,就只能等田广荣把账顶完才行。
还说什么?还有说的必要吗?
武学兵是个硬折不弯的性格,让他去低眉下眼给田广荣说好话陪不是,就是把整个车队都停在车库里也不会屈膝弯腰。
好在其他地方也有合同煤可拉,只好暂且把三部车充实到其他地方。
原来想去找一下吴成德,后来又一想,还是算了。
既然是规定了的事,去找吴成德也是给人家出难题。
再说煤矿的基建毕竟只是一段时间,过了这一阵也许就会恢复到原来的状态,到那时多派几辆车来拉就行。
当他对桦富煤矿放弃拉煤打算的时候,却没有想到还有比他有心的人,那就是武小刚。
自从那日在旁边见到田广荣那种得意忘形的样子,武小刚气就不打一处来。
有一天和武学兵坐在一块又提起田广荣来,有意无意地问:“学兵,你能受了田广荣那种得意忘形的气?”
武学兵既无奈又惊讶,笑了笑:“那种小人就不能得志,少有点春云就会打雷。放在年轻时候早就又揍他了,现在和这种人计较没意思。”
“学兵,教训他不一定非要用拳头的,只要稍微用下心就行。”武小刚忽眨了几下机灵的大眼睛说。
武学兵依然笑笑不经意地问:“用心又怎地教训人家,互相之间井水不犯河水的又没有来往。”
“就看犯不犯他,若你有意我倒是有个主意,你看怎样?”武小刚的表情一本正经不像是在说耍话。
武学兵好奇地:“你说说,什么办法?不会是去跟着人家摄像拍照吧?”
“那多费事,我们不成了跟屁虫了?我们可以在煤场做个手脚呀!”武小刚瞅着武学兵说。
“煤场?,那里现在都是人家田广荣的人,密不透风的,你能做什么手脚?”武学兵深感迷茫。
“铲车!”没想到武小刚笑了下说出两个字来。
武学兵如坠雾里,一时不知武小刚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疑惑而诧异:“铲车?什么意思?在铲车上有什么文章可做?偷偷地给他弄坏,让他装不了煤?”
“那是什么办法,亏你比我的文化高!我们要是派去个铲车,煤场每天的进车出车量是不是就能摸个一清二楚?”
没等武小刚的话音落地,武学兵就不解地问:“那有什么用,出多少进多少,过泵开票自然有数,用你操那闲心?省省吧,没有用的。”
“谁说没用!学兵,你想,既然是用基建煤顶基建款,田广荣是傻?又费人又费力的,一车一车往出去卖,不在里面做点文章他乐意吗?你注意到没有,以前的吕鑫跟咱的态度可不是这样的,怎么看上去有点鼻子朝上了呢?我琢磨这事也许是吕鑫支持他。”武小刚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下来观察武学兵的反应。
武学兵若有所思:“小刚,这样说来有吕鑫的默许,田广荣一定不止于卖煤顶抵他的账款,甚至可以卖出超出账款更多的煤,大有可能这样吧?”
武小刚也不回答,只是用眼神给予了肯定,并且点了几下头。
武学兵似有疑惑:“可是,我还是不明白,派个铲车司机能起到什么作用,对我们又有何益?”
“学兵,你想。”武小刚往近凑了凑,“如果我们能查到田广荣虚报出煤量的话,或者说少报出煤量的话,还怕没人说话?到时候你就是想让田广荣趾高气扬就怕他也扬不起来了。你信不信?”
“县供销社?吴成德?”武学兵脱口而出。
武小刚又默默地点了点头一眨不眨地看着武学兵。
“哎,你这鬼精灵,饶了这么个大弯!直接让吴成德插手一查不就完了?!”
武小刚摇摇头说:“那哪成,没有真凭实据,打草惊蛇什么都捞不到。现在田广荣才刚刚开始,吴主任能说什么?没有证据即使以后也拿他没办法,你想,田广荣那个鳖精能留下把柄?逮不住鸡反舍把米!”
武学兵这才恍然大悟过来,忍不住用手指桶了一下武小刚:“你个鬼精!好,我们就派过去个卧底!”说到这里,武学兵不免又犯疑:“哎,你再说说,一个开铲车的,只管装车又不管过泵开票,即使弄个卧底又能发挥什么作用?”
“学兵,我的大经理,你就是给我们当领导的料,这种周细的事情未必知道。如果田广荣想从中捞到大好处,就必须虚开票证多走煤,而多走的煤又基本不可能体现在过泵的吨数上,他要一车一车地只结算不开票谁又能管着?”
“可是,小刚,泵房不是蹲着吕鑫的人吗?”武学兵还是有疑问。
“那是个屁。或者可以说那就是个空气!有外人的时候做做样子,没人的时候就剩下眯着眼睡大觉了。反正田广荣走煤不开票也不会亏待了那个活死人。”
“哦——”武学兵沉吟了一声,像是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又问:“铲车——?”
他还没有问出声来武小刚就早已知道他的后半句:“铲车司机只要把车号、时间,是不是挂斗,车载重量记录下来——”
说到这里,武小刚又停顿下来。
“哦——”武学兵又是一声,说不来是惊异还是大悟。
“关键是这个人要派个心腹兄弟,而且排进去的时候还不能让田广荣和他的那伙人有所察觉。”武小刚接着说。
“这个人你在咱车队物色一个,铲车不是就有一部小铲车闲在那儿吗?至于如何进去,我想——”
“吴成德!”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说出一个名字,不由地相顾一笑。
“可和吴成德说,即使用进去也会有人知道这是我武学兵的人。其他人不说,吕鑫就会首先知道。”武学兵心有顾虑。
“我想过这件事要通过岩格或者张和宁让吴成德表态用进来更妥当?”武小刚试探着说。
“这个办法不错,只是岩格的那个性格不适宜做这些诡秘的事,我看到是可以和张和宁说说,那可是一只老狐狸。”武学兵也不放心。
“对呀,学兵,正因为他老谋深算才对我们有利,你想,咱要把真实计划和他说了,他难道不想窥探田广荣幕后的秘密,他能不为集体的事着想?这不正好嘛。”
“也是,张和宁应该是吴成德的心腹,他应该和我们的想法一致才对!”
没想到武学兵把用铲车一事和张和宁一摊牌就得到了张和宁的连声呼应:“学兵,亏你是矿上的老朋友,这真是说到我的心坎上来了。说实话,这几天我也在思量这件事,这关系到煤矿的利益,这个心必须操,可惜我又一时想不出个好办法来,你这一说正中我意。”
武学兵又提醒说:“关键是用进这个人要瞒住所有人,特别是田广荣那伙人,不能让他们起了疑心。”
“这个我来想,你们现在的关键是找一个可靠的人和一辆能动弹的铲车。”张和宁说。
“好,老张,两天之内我给你把人和铲车派来!”武学兵很爽快。
这次没有用车队的人。
武小刚正好有个亲戚叫杜先国的就是个开推土机铲车的,前一阵子就来找过他求帮忙介绍个营生,现在正好用上排场。
没过两天武学兵就把杜先国介绍给了张和宁。
张和宁当天就给吴成德打了个电话,说有个在市检察院的老同学在冯阳有个亲戚想托他给找个开铲车的职业,不好拒绝,请求吴成德点个头让同学的这个亲戚过来做份营生。
张和宁自始以来也没有提出过任何要求,要不是老同学逼住,也断然不会开这个口子。
现在田广荣承包着煤场,他巴不得与分管财务的张总套上近乎,要听说是老张亲戚的铲车,肯定会满口答应。
吕鑫一听说是市检察院的领导的亲戚,又知道有人已经给吴成德打过招呼,也赶紧满口答应,只是考虑现在矿上只有一部铲车,不好二人共用。
张和宁把杜先国有铲车一事告诉吕鑫。
吕鑫应允下来,随时让他的亲戚开铲车来报到即可,至于田广荣这边,自有他来安排。
次日,杜先国开铲车扬长而来向吕鑫报到。
吕鑫不敢怠慢,忙让小交通收拾出来一间房子给杜先国住。
煤场的人谁也不敢小看杜先国,原来在煤场开铲车的那个人也让着杜先国,大家都知道他是市里检察院领导的亲戚。
杜先国来时已经得了武小刚的旨意,心知身上披着一张假羊皮,也不与另一个铲车抢生意,悄悄准备了一个小笔记本装在身上,对进出车辆特别留意,把进出时间,车载吨位,车牌号数都记得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