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江经济开发区与丰城高新技术开发区，是新世纪到来时，根据东北老工业基地经济发展滞后，省委省政府决定实行两个轮子走路，同时推动经济和高新技术产业发展，而设立的两个省级开发区之一。还不到五年，高新技术开发区已经跨入了迅速发展快车道，税收排到全省前三，还产生两个国家级高科技明星企业，省级明星企业更是层出不穷。然而松江经济开发区这个轮子却一直跟不上来。
按理说松江经济开发区的地缘优势、自然资源，比高新技术开发区还要强。它北邻松江，东靠长山边缘的伊丹满族自治县，辖区内的乌拉镇更是面山环水一马平川的大豆产区和黄金玉米带。虽然是距省城数十公里的远郊，但高速公路绕区而过，交通极为便利。可是换了几个管委会主任，时至今日仍然起色不大。
三年前，省领导痛下决心将省国资委副主任余德满和丰城市经贸委副主任李明博，同时空降到开发区。谁知这两个家伙到任以后，竟然以招商引资和尽快发展经济为名，在开发区内建了造纸厂、水泥厂和化肥厂，既破坏了生态环境，也使当地百姓怨声载道。更可气的是，在未获得省国土资源厅批准情况下，竟然让一个私企老板在乌拉山脚下建个高尔夫球场。这种情况反映到省纪委后，经过半年明察暗访，终于查实这两个家伙早就被那些外企和私企老板用糖衣包着肉蛋打中了，成了与他们沆瀣一气的同伙。当这俩小子被双规后，省领导就在考虑那里出现的权力真空问题了……
车出高速路口，已经看到右边路上停着几辆黑色轿车。代理开发区主任卢奇与纪委书记范希文，已经向这边走过来了。
前车下来的刘慧燕，王海峰与后车下来的赵汝义与干部处处长刚站稳，卢奇与范希文已带着开发区所有班子成员紧走几步，先与刘慧燕握手。大家都知道刘慧燕是常务副部长，亲自送两位履新的主任，足以说明省领导对他们的重视。
卢奇握着刘慧燕手，满脸堆笑的说。“感谢刘部长百忙之中送两位履新主任过来，对我们开发区工作予以最大支持。”
随后他又分别与王海峰，赵汝义握手，手上的力度更是看不出来一点虚假。“王主任，赵主任，我是日夜盼着你们两位尽快过来，现在终于如愿了。此刻开发区所有科级以上干部，都在会议大厅等着你们……”
所有的官场话寒暄已毕，卢奇上了刘慧燕的车，坐在副驾驶位置上，范锡文上了赵汝义的车。几辆车浩浩荡荡直奔经济开发区办公大楼。
省委组织部副部长刘慧燕宣布，王海峰任松江经济开发区主任。兼党委书记，赵汝义任常务副主任后，会场上响起了一片热烈掌声。随后刘慧燕按惯例介绍两人履历及以往工作情况，然后她笑着说，下面请新任的管委会主任王海峰同志讲话。
王海峰站起来，向会场招了一下手，止住了那些稀稀拉拉的掌声。“我就不说领导信任，一定要把开发区工作搞好这类虚话了。因为领导不信任，我到不了这里，开发区工作能不能搞好，得用实践去检验，不是嘴头会气的东西。由于对这里情况还不清楚，不熟悉，所以我当下的任务是认真做好调查研究，尽快了解这里的情况，以利作出正确决策，将今后工作做好。现在已经是六月中旬了，我希望各部门的领导，根据本部门应负的具体责任，拟定一份切实可行的下半年工作规划，在本周六前交上来。请同志们予以配合和支持，我在这里先表示感谢了……”
他讲完后，下面已经响起了热烈掌声。随后刘慧燕让赵汝义讲话，他也站了起来。
“王主任是主持开发区工作的主要领导，已经布置了他到这里的第一项工作，我和同志们具体执行就可以了。我个人只是表个态，一定积极配合协助王主任工作，即便有不同意见也要当面提出来，绝不搞小动作，这一点请上级领导和同志们监督。刚才王主任提到各部门拟定工作计划的事，我要具体说一下。这个半年规划必须是务实的，如果没有特殊情况，到了年末没能完成规划中的工作，那是要考核该部门主要领导的，
“下面我举例说一下，如果环保监督部门在规划中拟定关停三个环保超标单位，到年底你只完成两个，又没有特殊原因，那就要考核你。所以大家一定要认真，办不到的事千万不要说。再一个就是遇到一般困难，不要向开发区领导汇报，应该自己想办法解决。这个事我还用环保监督部门举例，那就是，你们下了整改通知，或者取缔通知，被查处单位不执行的时候，要主动协调公安、工商等单位，请他们予以配合协助。如果这些单位不配合、不协助时，要做好记录，有理有据向开发区领导汇报。我想，只要咱们大家严肃认真的各司其职，开发区的工作就一定会有一个全新局面……”
赵汝义讲完后，王海峰摆摆手，止住那些断断续续的掌声。“王主任讲的我非常赞同，做人民公仆，就得有这种脚踏实地工作精神。 赵主任在企业工作多年，很有基层工作经验，这是我都应该认真学习的。他刚才提出的要求，正是我心里想，嘴上没有说的。另外我希望大家的工作作风、生活作风都要端正，时时防微杜渐，万万不要像余德满和李明博那样，走到党和人民对立面去，那会既害自己，又害家人……”
中午是在开发区食堂用的工作餐。吃饭时刘慧燕当着卢奇与范希文等人的面，用很是感慨的口气对两人说，“海峰、汝义，我有预感，你们俩在这里，省领导肯定会放心多了。我相信你们一定会很快整顿好这里的作风，带着卢奇和希文他们扭转局面，砥砺前行的。”
刘慧燕的车走之后，卢奇与范希文还有办公室主任，带着王海峰与赵汝义先看了他们的办公室，随后又到开发区大楼对面机关事务中心招待所，安排好他们的住处……
众人都离开后，王海峰对赵汝义说，“先到我那屋坐会吧。”
坐到沙发上，赵汝义先开了口，“海峰，原先咱们说好的可是今天你唱红脸，我唱黑脸。这黑脸你不能一直让我唱到底吧？”
王海峰笑了。“那怎么可能。我绝不是那种自己装枪让别人放炮的人。你老兄把心放在肚子里，到了给他们动手术时候，我绝对是主刀医生，但你也跑不了，得要给我当麻醉师。”
听王海峰这么说，赵汝义点点头，眼睛凝视他好一阵子才开口。“ 海峰，哥与你说句掏心窝子话，我这命苦啊，年富力强时候一直给人抬轿，还抬出罪来了，把最能干事的时光全耽误了。”
“怎么讲？”王海峰早从梁冬松那里把他底细摸得一清二楚，但嘴里却明知故问。
“东柴集团是咱们省烂掉的最大企业，你不可能一点也不知道。但我的倒运，全是因为跟着孙子纯和崔树仁吃了锅落。这两个王八蛋是把我害苦了，企业垮了之后，上边给我弄个警告处分，把我扔到国资委，挂个巡视员的名，还是助理的。我好歹也是名校出身的研究生，在学校就是学生会主席，我的同学当副省长的都有四五个了，其中有一个还混进了常委，
“去年好不容易凑了十几个人，在北京搞个同学聚会，混进常委那家伙红光满面，脑袋上头发抹得像牛犊子舔的一样，流光锃亮，一副大老板派头。酒桌上把手一挥说，大家可以互相传话，凡是咱们班老同学只要到我的地盘，旅游，娱乐，五星级宾馆，我保证提供一条龙服务。那口气好像他是省委书记一样。听说我在国资委还是个助理巡视员，他拧着眉头说，我的赵大主席呀，你是不是经常不剪手指甲，卫生没搞好啊？我哪知道这是他专门为我设下的套，还傻了吧唧解释呢，咱受党培养三十多年，再怎么愚昧也不会犯那种低级错误。谁知那个王八蛋听后，嘻嘻嘻的笑着说，那你肯定犯高级错误了。大家一听都瞪圆眼睛问他，什么是高级错误。那家伙叹口气，唉了一声说，就是裤腰带没系紧，把小宝贝露出来了……”
赵汝义讲到这，王海峰忍不住笑出了声，随即马上闭紧了嘴。赵汝义横他一眼，又接着说，“想笑就笑吧，反正我这人都丢大了。那可是一大桌子人啊，还有四五个女的，全都笑喷了。事后那几个老太婆还把这事编成段子讲，很快大江南北的三十几个同学全知道了。如今凡是我的老同学，无论男女，只要电话一接通，头一句话都是，我找小宝贝啊……”
说到这，赵汝义叹了口气，“我也是让他们整皮实了，马上就回过去说，你不就是我的小宝贝吗……唉、说句实话，还多亏他们这么整我，如果还像刚出校门那时候，我都得找块豆腐撞死。”
“那可不行，大丈夫能伸能屈吗。”王海峰憋着一肚子笑，又不能出声，反得诚恳安慰他。
“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我上大学你还是小学生呢，如今我已经扔下五十奔六十了，却得给你当副手，要说心里平衡，那不是瞪着眼睛说胡话吗？但你是走了鸿运，我是走狗屎运的，不认命行吗。”说到这里，赵汝义又唉了一声，不往下说了。
“话是这么说，但人不能总走背字的。”王海峰仍用同样的口气安慰着他。
“你嫂子也是这么说的，如果没有她的理解和宽慰，我连钻地缝的心都有了。虽然像你说的人不能总走背字，但我比你大六七岁，再怎么拼命，向上也没有多少空间了。倘若再有个马失前蹄，别说我那些同学，连你嫂子都得说我是窝囊废了。刚才你说到了真刀真枪的时候，能当主刀医生，说明你不是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的角，很有担当，我这心还宽慰些。海峰，建设厅我也有朋友，人家对你德才和为人绝对是竖大拇指的。所以我把你看成相见恨晚的知己，敞开胸怀说掏心窝子话，就是把宝压在了你身上，但愿你能不再让我抬一个掉底的轿，不然老哥这辈子就白混了。”说完这话，他长叹一口气，眼珠不错位盯着王海峰。
王海峰迎着他的目光，极为坦诚的说。“你老兄既然在建设厅有朋友，我就不介绍自己了。你能这么敞开胸怀说话，说明你真把我当兄弟了。今天咱哥俩把话说白了，只要咱们把这里事弄明白了，我若是甩甩袖子走人，不为你说话，就不是君子。你就是打到我家门口，指着鼻子骂我小人，我都得当着老婆面认了。”
听王海峰这么说，赵汝义很是感慨的拍了一下大腿。“海峰，就凭你这句话，我就是拼了老命也得帮你把这里事弄得清清楚楚，就是你走了，我也不会给你丢人。”
这么说过之后，赵汝义端起茶几上的水杯与王海峰碰了一下。
放下水杯，王海峰想换一个话题，于是用很怀疑的口气笑着问，“汝义兄，按说你们集团是头大象，怎么说完就完了？就是头老母猪也得叫唤几声吧。”
赵汝义很是尴尬的咧了咧嘴。“说到这个闹心事，我那警告处分也不算冤。当年我若不是怕担背后整人恶名，直接向上边汇报，事情也就不会发展到那么严重程度。当时我怕上边怀疑我有野心，也怕下边议论我是盯着崔树仁那个位置，踩他肩膀往上爬的小人。现在想来真是当断不断，遗恨终生啊。”说到最后，赵汝义痛苦地摇起头来。
“这事影响坏极了，听说你们那光是人，就死了四五个人，整个班子都烂了，连中纪委都发了通报，弄得省领导特别没面子。我听说省长在会上都骂人了，你只摊上一个警告处分，那也是万幸啊。”
“影响就不用提了，但说整个班子全都烂了，那是老百姓哄传的。行政那边除了总工还有两三个没落马的，党委这边基本没有大事，只是崔树仁被一撸到底，同老百姓一样提前退休了。再有就是老宣传部长李一民了，由于把不住尿门，受到党内严重警告处分。因此老百姓经常指着脊梁骨骂他是老骚货，喝孙子纯的刷锅水，第二年便活生生地憋屈死了。那老家伙兢兢业业一辈子，临了却成老百姓指桑骂槐的嘴垫，真是教训，血的教训啊……”赵汝义很是痛心的摇摇头不往下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