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女三人当然不可能去卫生间的,她们走到走廊尽头后,从那里的一道小门出去,走到了楼层的平台上。阮惠婧最后一个进来,返身将门锁上,然后就一言不发地站在门口。她知道阮母想要干什么,虽然母亲和她一样,很多事情都要依赖阮惠婷拿主意,但是她们依赖的方式却是完全不一样的。
她是什么都交给阮惠婷,阮惠婷说什么她做什么。至于前因后果,阮惠婷愿意告诉她的,她就听着,不愿意说的,她也不问,嫌烦。但是阮母不一样,她更像是让阮惠婷提供选择的答案,子丑寅卯甲乙丙丁一条条列出来,然后让她来决定应该怎么做。
所以她能猜到,今天阮惠婷阻止了庄宗盛解释那个先父理论,阮母就算知道阮惠婷这么做是为了她好,但是这个决定是阮惠婷做的,不是她做的,她就是非常的不爽。所以不问清楚了,她是绝对不会罢休的。当然,也不排除那个亲子鉴定对阮母的打击太大了,她目前有点抓狂了。
果然,看了一眼空旷的平台,阮母就沉着脸问阮惠婷:“你知道什么是先父理论?”
“不知道。”阮惠婷若无其事地摇了摇头。
“不知道你为什么不让他解释清楚?”阮母压低了声音怒道,“就算这不是好话,也该让我知道吧?还有那个什么狗屁的亲子鉴定,阿庄怎么可能不是他的儿子?!他就不想想,不是他儿子,能跟他长得这么像?”
“人家说了,那是一种遗传学上的先父理论现象。”阮惠婷平静地说道。
“小囡,到底什么是先父理论啊?”阮惠婧也忍不住开口了,“你觉得这不是好话,那你就说说为什么你会觉得这不是好话呢?说出来了才能大家信服啊,对不对?”
阮惠婷沉吟了一会儿,问道:“我也从来没听说这个什么先父理论,我是根据庄宗盛的态度和行为来推测的。你们还记得前年那个船老大来叫阿杰上船去的时候,送过来的苹果梨吗?大囡吃了以后说看着是苹果,但是吃起来却有梨的味道,当初船老大是怎么解释的?”
“好像说是杂交过了什么的。”阮惠婧皱着眉冥思苦想着。她都弄不清楚,为什么日常一件很小的事情,阮惠婷都能记得这么牢。所以她不太愿意跟阮惠婷聊天,真的很累。她会冷不丁提起的一件事,从头到尾连细节都清清楚楚,然后问她还记不记得。而她除了一脸懵逼地看着她,完全不知道这件事情是不是发生过。幸好,这个苹果梨那时还算是个稀罕物,她还依稀有点印象。
“是的,船老大说这是山东那边培植出来的新品种,是通过授粉杂交种出来的。”阮惠婷也是想了很久,才想到该怎么去理解这个先父理论的。从字面上说,这个先应该是先来后到的意思了,但是要跟阮母解释清楚却没那么容易。
“杂交指的是不同品种之间的繁殖吧,这跟先父理论又有什么关系呢?”阮惠婧继续困惑,“而且那个亲子鉴定上不是说阮平庄不是他儿子吗?那又为什么称为父啊?对了小囡,亲子鉴定又是怎么回事啊?”
“就是检测基因啦,DNA,脱氧核糖核酸,遗传密码。”阮惠婷说完,看着一脸懵的阮惠婧,叹了口气,“算了,不说了,你没上过高中,不知道这些也正常。简单点说吧,就是用人身上的生物检材,检验两者之间的亲缘关系。这个鉴定我们这里是没有的,上海应该有,但是不会多。当然,台湾肯定有。”
“生物检材又是什么?”阮母突然焦躁了起来,“你把话说清楚一点,我花钱让你上学高考不是来听你卖弄的。说些别人听不懂的语句,显得你特别有文化是吧?”
阮惠婧忙朝阮母递了个眼色,这个时候母女俩吵起来可不是什么好事。阮惠婷自然也知道,因为憋着气说道:“生物检材就是人身上的人体组织,比如皮肤、毛发,唾液,就是口水,还有就是血液也算的。采集到以后拿去做检测,来验证血缘关系。现在做的大多数是亲子鉴定,也就是鉴定两个人是不是亲生父子或者父女关系。”
“这么说,庄先生要做这个亲子鉴定,就必须拿到阮平庄的头发或者皮肤、血液什么的了?”阮惠婧想了想,对阮母说道,“阿姆,那你好好想想,那天晚上庄先生有没有拿走大哥的东西,什么头发、皮肤之类的?你好好想想。”
当晚阮惠婧没在现场,所以她只能催促阮母。不想阮母还没有回答,阮惠婷摆了摆手说道:“不用想了,他就没打算认阮平庄,不然不用玩这一手的。我不明白的是,他不想认亲,直接走就是了。兴湾公司也是个大公司,又不是离了他就没法投资的,他为什么还要回来编一个什么先父理论的东西呢?”
“没错儿,就是这个东西,你先给我解释清楚了。”阮母则更加困惑,也更加不耐烦,“你直接说,不要绕来绕去又是比方又是比喻的,我听不懂这些。”
这一次阮惠婷,没有反驳阮母。确实,只有弄清楚了先父理论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才能弄清楚庄宗盛到底要做什么。因此她正色道:“这个理论到底是什么意思,我现在不能确定,只能推测,所以我才用了苹果梨来打比喻。这个苹果梨其实主体还是苹果,只是在授粉的时候,授了梨子的粉,所以就有了梨子的味道。加上先父理论的这个先字,加上阿姆是跟他谈恋爱以后再跟阿爹结婚的,所以我猜测,他的意思就是……”
阮惠婷的眼神瞟向了阮母:“你被他预先授粉了,所以阮平庄看着还是一个苹果,实际上却已经不是纯粹的苹果的。当然,这只是根据字面意思解释的,最后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我还得去查书问老师,所以今天没法回答你。但是,万一我的这个理解是对的,你觉得这种话,当着姚惠女她们能说出来吗?”
阮母脸色一变,确实不能说,说了就成了笑话了,这不是明晃晃地嘲笑她偷鸡不着蚀把米吗?想要高攀上海人没攀上,被人占了便宜不说,连生下来的孩子都被打上了那个人的烙印,偏偏孩子还不是他的,对他来说,那是半点影响都没有。
阮母脸色发白地站在那里,阮惠婧看看阮惠婷,又看看阮母,半天才不忍心地问道:“阿姆,你能确定阮平庄是他的孩子?”
“我嫁给你爹八个月生下足月的孩子?不是他的是谁的?”阮母突然崩溃大喊,泪流满面,“我当时怕露陷,还骗你爹说头一胎什么也不懂,还是让自己妈伺候的比较好,特意回娘家去坐的月子,连累你外公外婆受了多少的风言风语啊。”
阮惠婷姐妹两个静静地看着阮母,没有说话。不是不想说,而是要说的太多了,她们不知道从哪里说起。譬如,外婆既然愿意担着流言蜚语让出嫁的女儿回来坐月子了,那当初为什么没有把孩子打掉呢?难道说,当初的阮母,其实还是指望庄宗盛能够回来的?
平台上母女三人沉默着,包厢内的几个人却都很高兴。当然,最高兴的还是宋蓁蓁。她对这个结果简直满意得不行,阮平庄不是庄宗盛的儿子,那么阮平杰做上门女婿的可能性就很大了。她现在只要搞定父母,就可以把入赘提上日程了。至于阮家父母是不是同意,这个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她相信只要不是太过分的事情,父母都是不忍心拒绝她的。
再说了,入赘不也是父母的意思吗?他们一直遗憾自己没有儿子,老爸甚至把侄子当成儿子看待,可是有用吗?老妈说了,法律上可是清清楚楚地写着,侄子跟叔伯是没有关系的。这又不是古时候,一大宗族住在一起,没有儿子的人家,侄子对伯伯叔叔都有赡养义务。所以怎么说,女婿也比侄子靠谱,而且约定上门的话,就能最大限度地减少和婆家的关系,总比把侄子当成儿子要好吧?
至于庄宗盛,那就更不在宋蓁蓁的眼里了。什么开发项目,又是什么代理人,要这么麻烦的吗?只要阮平杰和她结了婚,转好户口,不敢说全千岛县的单位他随便挑,但是找个上班的地方还是没有任何问题的,所以犯得着对一个台湾佬这么巴结吗?
宋蓁蓁很是看不上姚惠女,心里暗想,结婚后还是要好好给阮平杰立立规矩,以后这种亲戚尽量不要来往,跟他们扯上关系,太拉低档次了。倒还是那个小囡,虽然是个农村丫头,但是接人待物还算有分寸,一年到头偶尔碰个面还是可以的。
这样想着,宋蓁蓁就有点坐不住了,想着赶紧离开这里跟阮平杰跳舞去。前两天青少宫的舞蹈班来了一个教国际舞的老师,听说什么拉丁舞、踢踏舞、贴面舞都会呢,她想去学,学会了跟阮平杰去舞厅就可以大出风头了。
那边宋蓁蓁有点坐立不安了,时不时看看门口,想等阮母她们回来了马上就告辞,这边庄宗盛和姚惠女却是相谈正欢。趁着刚才的敬酒,她已经顺理成章地坐在了庄宗盛的身边,还非常热情地介绍着千岛县的特色菜,一边说一边将菜夹到庄宗盛的碟子里,让他品尝。
她今天缠着阮平庄非要过来,就是想要攀附上庄宗盛的这一层关系。从那天晚上跟庄宗盛打了一个照面之后,她就有了这个想法。她可以说是百分百的确定,阮平庄就是庄宗盛的儿子。所以这么些天,她一直想着的,是庄宗盛会如何地补偿阮平庄。
就像她们村里那些和台湾那边联系上的人家,哪一家来信不是说要补偿的?少则几千美金,多则几万美金。按照现在的汇率,就算一百美金,那也价值人民币一千元啊,那也是打临工一个月的工资了,有什么不好?再说了,既然说补偿,怎么可能只有一百元,就算没有上万的美金,几千总有吧,那换成人民币不就是几万了?
所以这些天,姚惠女的脑海里,几乎一直在进行着人民币和美金的兑换。同时想着的是,该怎么把那个项目代理给争取过来。这个协议落在阮父这里,少不得兄弟姐妹四人都i要沾手。而落在阮平庄的手上,她会让人分一杯羹吗?想都不要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