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当然不是。”圣洇流心一疼。
他想要许诺,想要说他爱……但是她会信吗?
既然不信,说了又有什么意义。
还显得轻浮。
娇栀却哭着,她才知道真相一样地哭,“原来她们骂我…她们骂的是这个意思。”
“我不要出去了,我再不要见那些人…”
她推开圣洇流,力气很大,不是平素的撒娇。
“你放我走!我不要这样,我才不是她们看见的那样!”
“这链子,你给我解开!”
圣洇流慌了神,“你别走!”
“滚开!”娇栀甩开他,然后后悔。
有点过了。
就有点假了。
她哭得更大声,双手掩面,“我以为你喜欢我的…呜呜呜。”
“孤本就是喜欢你。”
圣洇流头疼,这问题落到眼前,哄却是哄不过去了。
“骗人!”
娇栀瞪他,“虚伪。”
圣洇流:“……”
娇栀又掩面哭起来。
圣洇流是怎么也不可能解开密银链的,这无异于给敌人递匕首。
娇栀已经得了他的心,她跑了,他就没有心了。
不能让她跑。
并非是疑心,只是他笃信不过他的直觉。
就像刚放上架子的金丝雀,脚上链子解了,天涯海角,哪里找得到!
“你别走。”他词穷。
再辩解只是虚伪,直接说律令法度,说你本就有疑,又根本对不起那声“喜欢”。
左右都是站不住脚。
娇栀从哭的空档转头看他一眼,抽气道:“你是在求我吗?”
圣洇流:“……”
他诚恳,“求你,别离开孤。”
“哼!”娇栀又转头回去,继续哭。
一点诚意都没有!
圣洇流想了想,这回不是首饰衣裳点心玩乐能解决的事了……
那,栀儿是叫他证明心意么?
娇栀哭声渐微,又听见刀剑出鞘声音。
她心里一紧,慢慢抬眼看圣洇流。
只见圣洇流顺出一绺头发,剑落发断。
断发如断首,这可不是好玩笑的事…他又是太子,若是叫圣国皇帝知道,问责问罪都是少不得的。
“圣国婚仪,有结发合卺。”圣洇流搁下剑,把斩断的发丝给娇栀看,“孤当你是结发之人,是孤元妻。”
娇栀怔愣,真的吃了一惊。
这是,玩大了?
元妻,多重的称谓……这可不能轻易出口。
“馥姝,拿锦囊和红线。”
圣洇流吩咐去,馥姝还行走磕绊,这话实在震惊。
这就是哄人也不当这样哄,太重了。
但若是,不是哄,是真的呢?
圣洇流又拿剑向娇栀去,娇栀犹疑,她未想过与圣洇流成什么夫妻。
她只是…只是在此待着寻机会才……
虽然她也喜欢,但是,怎么可能成夫妻!
她不想结发,这结了就能成婚么?哪有那么厉害…
“我不要。”
馥姝脚下一闪,险些摔落案上物事。
这姑娘又在作什么啊!
哪有太子与宠囚结发,宠囚还说,“我不要”?
“为何?”圣洇流问,心里已然存怒。
娇栀还是那样骄矜语气,“结了发又不能真成婚,过家家似的,我才不要这个哄!”
馥姝心口抽抽地,这知道就知道,别说出来不行么?
您这么揭穿,太子他不要脸面么?
娇栀依旧故我,偏了头不理人。
圣洇流先是有怒,后却泄气,他心虚一样,话语都有些卑微,“栀儿,孤现下只能给你这个,收下吧。”
馥姝心惊,只盼着这姑娘别再来一个“我不要。”
“哼。”
馥姝:“……”起码比拒绝好。
便端案上前,太子怀抱宠囚,从案上取下红线锦囊。
他断自己的发,娇栀却不愿,他又对她话语含愧,只能顺着。
就只将自己一截青丝用红线收束,放在小小金线锦囊里,又交付娇栀手心。
好歹娇栀没丢出来,再说一句“我不信”。
真那样圣洇流真就受不了了。
“收着。”他看着娇栀拿好才作罢,真怕她扔了。
娇栀撇嘴,“收就收,凶什么凶!”
圣洇流:“……”
真稀罕呐,他圣洇流居然也能做到这个份上,一日不如一日了!
娇栀早不哭了,自己拿帕子擦脸,又曳着密银链跑进床帏了。
又不理他了?
他小心跟过去,见纱帷垂垂里,娇栀趴在床上用小金剪刀绞下自己头发,再将锦囊里头发拿出来,与之相结……
他心里柔软,更怀愧了。
这小猪,倒比他更爱颜面十分!
可能是察觉有人在看,娇栀扑到枕被里装看不见。
圣洇流进帐,在她耳边,如许诺,又是求她信,“孤定不负你。”
“栀儿。”
馥姝退下,心里有了底。
这不管如何,姑娘都有君心。
君心所在,君王之爱。
她只需好好保护姑娘,不叫她被日后的东宫姬妾暗害…
虽然太子未婚妻是邺相之女,但邺姑娘素来为人称道,是不会违逆太子的,她也不敢违。
但姑娘实在太无心机,一味好恶由心,直接出口不顾人…叫人利用可怎么好。
“馥姝姐姐,打点姑娘衣裳吧。”
她见司衣来传话,疑道:“这才到了越地,怎么又要走了?”
“殿下从今起,接管陈卫吴,驻点便设在陈国百芳。”司衣又笑道,“馥姝姐姐,元军退了。”
“难怪。”馥姝暗自思忖,又问,“可是驻地在陈宫?”
“不是。”司衣也奇怪,“说是在一处贵族的别院,我也奇怪呢。”
“…在别院?”馥姝想哪个陈国贵族的别院能叫太子看上。
“殿下。”
两人行礼,见太子出来。
“姑娘的东西,拣她喜欢的带着,那些她自己都忘了的就算了。”
圣洇流想着金荠园也应当布置好了,“到了园内,自有人领着你们布置摆放。”
“是。”
馥姝低头行礼,送太子出帐。
“馥姝姐姐,终于有落脚地了!”司衣雀跃,与馥姝从前见的被圣洇流所杀的那一个无一毫相像。
“在军营,着实也难为你们。”馥姝有些套话意思,“你们从前是在何处?”
司衣奇怪,“咱们不都是东宫调来的一等侍女么?”
“我刚被提成一等就送到这儿来了,难怪不认识姐姐,姐姐是东宫哪里的?”
馥姝虽想过可能全被调换,但亲身听闻,还是异样。
她想这事也瞒不住,直言,“并非出自东宫,而是陈国人。”
司衣难怪一样,笑:“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姑娘最喜欢唤你,原都是陈国人,是有眷念的呀。”
“姑娘真是得太子喜欢,咱们日后定有前程!”
馥姝便问,“可太子…听闻是有未婚妻的。”
司衣道:“那有什么?哪有人真心喜欢正妻。”
“就是今上,也是冷待皇后,盛宠梅妃娘娘。”
馥姝皱眉:“太子,是嫡出啊,怎么皇后还…”
“皇后就是倚仗太子公主,否则那还有体统威严?这如今后宫妃嫔都不向她请安了,因为梅妃协理六宫,还真就跪拜梅妃了呢。”
司衣又似看开,“不过,皇后到底是皇后,她还有咱们太子。”
“圣国不是最重礼法尊卑么?怎么…”馥姝生疑。
“哎,那都是明面上的,私底下哪个当家主母不忍气吞声?嫡妻是大,可再大能大过主君么?”
“夫为妻纲,首先是不能违逆夫君,而后才是管束妾侍。”
司衣看惯了一样,“公主府的驸马的妾侍都敢给公主委屈受,这何况东宫…”
“咱们姑娘,日后可就是又一个梅妃呢。”
司衣憧憬这美好前程,“梅妃尚且无子嗣,便是盛宠无极…咱们姑娘若是有孕,若为太子诞下一两个孩儿。”
“闭嘴!吵死了!”内室扔出一个玉石摆件,砸地清脆。
馥姝和司衣赶忙请罪。
忙退了出去说话。
司衣捂着心口,“姑娘这性情,真是少见,像公主脾气…但公主也不似她这样跋扈。”
馥姝心想,这脾气像太子,喜怒无常。
“不过得太子喜欢就是,太子都顺承,咱们也只能纵着了。”
馥姝道,“姑娘无甚机心,恐怕难在后院生存。”
司衣也觉是,这得男人喜欢,自然就得女人嫉恨。
这也没办法。
“走一步看一步,咱们得替姑娘想着。”馥姝知道,这下当真是荣辱一体。
“不过还好,咱们姑娘已然得了君心。”
娇栀见馥姝回来,“你与她说什么?”
馥姝答,“说姑娘得太子喜欢。”
娇栀头疼,那卫国私奴死的那一幕还是忘不掉。
“端碗水来。”
馥姝瞧她神色不对,“姑娘,这回您出去,怎么了?”
“我瞧见一个卫国私奴,死得可怕。”
娇栀伸手去接盏,才想起手里攥的一小枚玉块。
她展开手,是枚青玉。
这也许是那人的信物。
“姑娘!这是…那个私奴的么?”馥姝直盯着那枚青玉,捏住娇栀手腕。
娇栀蹙眉,“放肆!”
馥姝落泪,松了手,泫然道:“这玉块,是我母亲的。”
“那能证明什么?这私奴是你亲戚?”
娇栀看她一眼,斥责:“别哭了!人早死了。”
馥姝抽泣,已经是于事无补,所以伤心更甚!
“殿下废除私奴,以后不会有了。”
娇栀也不会宽慰人,以后不会有,与馥姝死的亲戚也无关。
“我…我去叫殿下把他好好葬了,行了吧?”
娇栀没什么心肝,又道:“应该已经葬了的,殿下惩处了害他的人,都处理了。”
馥姝跪地拜道:“谢谢姑娘!”
娇栀道:“你不必如此。”
“他死了,我救不成。”
馥姝摇头,“私奴被虐杀之后,多是曝尸荒野…这般死后,本就辱没门楣,不配亲者惦念。”
“但是,因为姑娘,他能速死,能安葬,就已经是解脱了。”
馥姝看那青玉块,“这玉,也才干净,能葬。”
娇栀默然,她对馥姝道,“不会再有私奴了,我保证。”
馥姝被搀起来,手心放进青玉块。
“葬了它吧,就作为亲人。”
生前不曾有,死后还要慰藉活着的人。
馥姝点头,向外去了。
娇栀想,这三册是该好好整顿一番,要不然晞哥哥怎么管?
都是圣国的好丞相,那个天下奇才的邺文琰!
推糜之策,当真是毒!
这不过二十年,就变本加厉成这样的荒唐…
圣洇流还下令禁私奴,但当真禁得掉么?
她可不信。
他只是个太子,还不是君王呢!
“殿下,推糜之策乃是弱化三册的对敌国策,现在废私奴,还不是时候。”
圣洇流反问,“那何时是时候?还是连圣国的权贵都明里暗里豢养私奴,才是时候!”
“怕不是自己的骨头也醉软了,才不肯废私奴吧。”
祁原压低了声音,这事太过隐晦,本不该宣之于口:“殿下,您自己也明白!何苦犯忌讳…”
他也是无力一样,“总有些黑暗污浊,也总需要些肮脏。”
“水至清则无鱼…今上起复宫中掖幽庭,汾王日夜荒淫,这都是眼见的事实,现在,若是动它,也是与邺相为敌。”
圣洇流冷言,“圣国的国策,是他邺文琰提出来的,可不是他能决定施行与否的!”
“这是国策,不是邺相的文章作品,非一人能定。”
祁原已经不想是不是妖女作祟,只道:“这般太子又能得什么利?邺相不仅是你未来岳丈,他还是你母后的族兄,是你母后的依靠。”
“母后靠的是邺家嫡女的身份,是孤与端莹,不是单他邺文琰。”
祁原觉得圣洇流走火入魔,叹,“非要自己人打自己人。”
“这是自毁长城。”
圣洇流眯了眼眸,他可不以为邺相当真会因为亲缘婚约助他。
邺文琰对他,可是一点示好的表示也没有。
仿若划清干系一样,若是没这些身份,亲缘,谁也不会以为邺相襄助他的。
“孤意已决,父皇若问,孤自有应答之语。”
祁原放弃了,说不通了。
让他撞墙去吧!
“殿下,馥姝她们去陈国,我们这是去哪?”
第二日,娇栀穿毕衣裳,看侍女们与她不同路,有些惶然。
圣洇流笑笑,“带你见孤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