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老二如今跟他们俩不亲近?
还不都是因为他们俩从小没带好。
而且女人总是了解女人的。
在外祖父眼里,自家儿女有这样那样的缺点,但大体上都是很不错,很优秀的。
外祖母则不,她很清楚知道,老二的懒怠,以及老二心头的些许恨意。
所以她当即就要外祖父去把沉檀接回来:“你搞快点去接小娃儿,我们带到嫩个大,她又没见过她二姨娘,肯定不得行……”
外祖父不愿再跑老二家,他觉得刚从老二家拿了东西走,又马上再跑回去,像是他不满足一样,他说:“都是姊妹间,姊姊的娃娃,她带两天又不是不得行,她马上要当妈的人了,带两天娃娃还带不住哇?”
外祖母见外祖父这样推脱,怒气便涌上心头,化作一口鲜血喷出。
她有许多话想要讲出来,但她知道,女人的苦,女人的怨,男人不曾经历。
便是说出来,也尽是无用功。
她也不单是为沉檀,也为她煎熬这日日夜夜。
沉檀的事情上,丈夫的态度只是根导火线,真正摧垮她身体的,是她无法逾越过去的心坎。
是一个病人,那治不好的病,和越来越破损的心。
这个家的所有人,都期盼她赶紧好起来,赶紧痊愈,而后担起她作为女主人的责任,操持家务,安排各项日常。
但没有人愿意真正在她好起来的过程中,用心照料。
他们把所有的心,都用到药上,用到钱上。
觉得只要不断买药,她不断吃药,病总会好起来。
可是人世间的事情,不是这样算的。
太多的事情,都有自身的变数,并不是你花了钱,就会有结果。
尤其是病痛。
外祖父见外祖母病犯得这样骇人,当即被吓住了。
外祖母全不管他,她一边大口吐着血,一边探出半个身子往地上爬,嘴里含糊不清念着:“我个人去接娃儿……我个人去接……我不指望你们……我哪个都不指望……”
人还没下地,便昏了过去。
外祖父这才清醒过来,忙叫不知从哪钻出来的吴放龙去喊梦生叔叔,他自己则慌忙慌急往老二家赶。
他虽着急,但也理智。
男人的思路是直线的,他见妻子提到沉檀犯了病,便觉得只要接回沉檀,妻子病就能稳定。
哪怕其中并没有多大的科学道理,他仍是按自己想的这样去理解。
他甚至在路上还怪起了自己,若是他不把沉檀留在那,妻子也不会犯病。
纵然外祖父懂得许多大道理,看别人的事知道问题症结在哪里,但轮到自己身上,他也不能当时就醒悟过来。
他甚至都没想起,今天的吴放龙,其实应该在学校念书,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家里?
吴放龙今天确实要上学的,但谢大娃从家里偷了打火机,说带他们几个去抓螃蟹,等抓到,就拿打火机点了烤着吃。
几个小孩便跟了他逃学,去河沟里逮螃蟹。
这时候的螃蟹还小,他们抓了几个,都没甚么肉,倒是逮到条黄鳝,个头不小。
谢大娃又说烤黄鳝,还分配几个小伙伴回家偷油盐来。
吴放龙领到的任务就是回家偷油。
他没想到一回家就撞到了父亲,正当他满脑子想着狡辩的话时,父亲居然不问他一句,只让他去找梦生叔叔,说妈又犯病了。
吴放龙说不出来那瞬是什么感觉。
他当然不想叫父亲知道自己逃学,父亲虽然农民,但对知识却很看重。
可这样看重知识的父亲,却毫不关心他是否有去念书。
这让吴放龙心里堵得慌。
从小几个阿姊的不喜欢,哥哥对自己的讨厌,他虽不很清楚,但多少有察觉的。
后来家里只有自己,父母的关心和爱,又尽数给了沉檀。
吴放龙有时候不明白,父母为什么要生下自己,就为了能有个人帮着带小孩吗?
听到母亲犯病,吴放龙也不那么着急,只应了声,便低头往梦生叔叔家去。
母亲总是犯病,他担忧过无数次,可母亲每次都能挺过去的,所以他也不那么担忧了,他还是像上次一样,以为母亲这一次也会安然无恙。
人在很多重大时刻,都意识不到那时刻的重大。
他们只当做那是最寻常不过的一天。
带着最寻常的心态在过。
全然不知,在那天以后,生活将翻天覆地变化。
吴放龙还以为,等今天过去,母亲病缓和后,心情好的时候,还会跟他们一起吃饭,聊天。
是的,他从小没害过病,便是耳朵被沉檀打坏,听不大清楚,也没人问过,所以他一直不能理解,生病有什么痛苦。
他一直以为,母亲单独睡一个房间,饭也单独吃,脸色不好,那都是因为她不高兴。
在吴放龙的印象里,大人是有权力随心所欲不高兴的。
只是当梦生叔叔来看了眼,看完转身就去背来一大箱点滴药瓶时,吴放龙才突然意识到,母亲这次犯病,真的很严重。
他不曾经过那么多人情世故,多少不懂得看人脸色,但他看得懂这么多瓶瓶罐罐。
吴放龙知道,不是急救,是用不上这些的。
他顿时把什么黄鳝螃蟹,通通抛却在脑后,只顾得去看母亲。
在母亲睡房里,吴放龙见到好大滩血,就像他杀猪那天看到的那样。
猪流完了血就死了。
母亲流完了血会怎么样?
也会死么?
人死了会怎么样呢?
像猪那样被吃掉吗?
吴放龙记得不是,是会被装到提前备好的棺材里,埋进地底下去。
终归是不能再见。
可母亲的棺材从来没有提前备好。
是不是就说明,母亲不会死?
吴放龙站在睡房门口,向前望,是看不透的迷雾重重。
外祖父很快到了二姨娘家。
二姨娘见着父亲来,很是吃惊。
“小娃儿呢?我把她接回去。”外祖父看看墙上挂历,上头印着许多身着泳衣的美女,他又把视线瞬间挪移,有些不安地说明来意。
二姨娘心里却‘咯噔’一声,她掩住嘴,好半天才说出一句:“上午她就走了,嫩么久还没回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