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周六,贝叶棕开花是园内盛事,许多游客都会慕名而来,为了避免游客太多影响拍摄,天刚刚亮大家就进园取景了。七点左右,朱老师已经和女儿在“名人名树园”的门口准备有关贝叶棕开花的宣传画了。
她个子不高,有点微胖,是那种高中生因为忙于学习,缺乏锻炼的微胖,但是五官秀气,圆圆的脸,眼睛和鼻子跟朱老师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她扎一个马尾,天气很热,却穿一件长袖灰色卫衣,胸前印着一个大大的蓝色字母“M”,下面是一排小字:“University of Michigan”,大概是密歇根大学的文化衫,下身穿一条黑色运动裤,一双帆布鞋,看上去有种美国高中生的感觉。
“你就是朱老师的女儿吗?”严灵超上前拉着她的手,热情的问道,“好可爱的小姑娘。”说完又扭头对着大家说:“年轻可真好啊,羡慕。”
小姑娘略显羞涩,头微微的低着,身体有些僵硬的任由严灵超拉着她的胳膊,小声回答道:“嗯。”
“你叫什么名字?”于星稀也上前问道。
“我叫朱迪。”她抬头看了一眼于星稀,又低头说道。
“Let me guess, your English name must be ----Judy?”平时很少主动和陌生人搭话的林涵斐居然主动问道。
小姑娘忽然抬头,瞪大眼睛看着他,一脸的惊讶:“How.......”
“You know. It’s not that hard. 朱迪 and Judy. Nice to meet you, Judy.”
“Nice to meet you”她还是有些害羞,脸和耳朵都有些发红,但比一开始放松了许多。
“What’re you doing?”Eric好奇地看着他们正在准备的东西问。
“Just some guidance for the tourists.”小姑娘用流利的英文回答道。
Eric看着她,笑着点点头。
朱老师忙解释道:“我们给游客做了一些观赏指南,我年纪大了不会做这些,都是这孩子设计的。”
只见这张宣传画的背景是几株高大的贝叶棕,前面是中英文的宣传语。标题是“贝叶棕开花了!Flowering Talipot Palm!”旁边还用彩色记号笔写着“自杀的棕榈树, Palm committing suicide!”这样吸引人眼球的字。正文是介绍贝叶棕如何开花、结果、死亡的故事。
“设计的好棒。”大家都忍不住称赞。
小姑娘只是害羞的低头一笑,朱老师满脸自豪的说:“这孩子特别喜欢学生物,现在已经算是半个小植物学家了,这是她第二次见贝叶棕开花,你们有啥想知道的尽管问她,她比我懂得还多。”
她不好意思的扯了一下爸爸的衣角,依旧低着头。
“那等下就要多请教你咯。”林涵斐换中文说道。
于星稀有点好奇的看着他,觉得他对这个孩子尤其温柔。
众人这就入园,开花的那株贝叶棕是个15米左右的“巨人”,从它的顶端伸出一个大概1.5米的米黄色花序,然而并没有想象中的美丽。
朱迪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林涵斐不停寻找合适的机位,摆弄镜头。
林涵斐忽然抬头,用英语问她:“可以简单的介绍一下贝叶棕吗?”朱迪点了点头,开始用流利的英文介绍了起来:“这棵树有56岁了,它大概有四层楼高,去年12月就有要开花的迹象了,可是不知什么原因一直没开,又过了四个月才再次等来了开花的讯息。”
“或许是在等我们。”Eric打趣的说道。
“有可能。”朱迪耸肩一笑,继续说道:“贝叶棕的花朵很小,而且还有点臭,看上去并不美,但是数量很庞大,我们看到的这个花序大概有几千万多小花组成,从开花到果实成熟大概需要1年的时间……”
朱迪自信的介绍着,和朱老师口中那个自闭少女判若两人。
“你很喜欢贝叶棕吗?”林涵斐问道
“当然,我觉得一生只开一次花,但是一开就开千万朵,是一件很壮丽,很迷人的事情。”
林涵斐微微点头表示同意。
温度渐渐升了起来。于星稀看到朱迪已经捂的满头大汗,便走过去问道:“热吗?要不要换一件短袖穿,我们就住园里,我可以去…….”
“不用了,谢谢。”于星稀还没说完,就被小姑娘打断了,她扯了扯衣袖,低下了头,刚刚用英语介绍贝叶棕是的那份开朗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于星稀有些尴尬,不知道哪里得罪了这个小姑娘。这时林涵斐收好设备走了过来,问道:“你们在讨论什么?”
“没什么。”为缓解尴尬,于星稀假装开心地眨了眨眼睛,笑着说:“Girls’ talk.”
小姑娘依然面无表情的低着头,于星稀更加尴尬了。
林涵斐看着于星稀逐渐僵硬的笑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于星稀瞪了他一眼,他这才转向朱迪,用英语问道:“你没事吧。”
“没事。”
“你看上去不是很开心。”
“不不,我今天真的很开心,我,我只是,生病了。”朱迪耸耸肩说道。
“你哪里病了?”
“这里。”朱迪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林涵斐和于星稀没有料到,他们一直小心翼翼不敢去触碰的问题,竟然被这个小姑娘如此坦然的说了出来。
“我觉得你很像我以前的一个朋友。”林涵斐赶紧接话。
朱迪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又垂下眼答道:“是吗?”
“她是我的高中同学,她叫Nataliya。”
“她和我一样脑子有病吗?”朱迪冷冷的说了一句。
林涵斐愣了一下,双手搭在她的肩上,低下头温柔的说道:“你的脑子没问题,她也没有,你们只是比别的孩子更敏感,情感更丰富一些。”
“她也有这些吗?”朱迪说着,拉起了手袖,她的手腕和胳膊上,躺着深深浅浅十多条伤疤,这些凸起的伤疤,像一条条肉虫趴在她近乎苍白的皮肤上。于星稀看了倒吸一口冷气,这个孩子自残,甚至自杀过。她一下子明白了那天,当朱老师谈到树和生命时,他眼中的泪。
“姐姐,对不起,刚刚我不是有意拒绝你的好意,我只是不想让别人看到这些……”朱迪不安地瞥了一眼于星稀,换成中文说道。
这孩子突如其来的信任让于星稀内心一阵感动,更有些手足无措,她走过去拉住朱迪的胳膊说道:“什么嘛,姐姐我可不是小气的人,还疼不疼,我帮你吹一吹。”说着就要对着朱迪的胳膊呼气。
这一吹气可把朱迪逗乐了,她一边扭动着胳膊,一边捂着嘴笑道:“不用不用,我怕痒。”
化险为夷,于星稀松了一口气,这才慢慢放下她的胳膊,假装失望的说道:“那好吧。”
“Wiredo, huh?”林涵斐摇了摇头,对着朱迪使了个眼色。
“Kinda.”朱迪微微点头,笑着附和。
“喂,你们两个太过分了吧,我哪里奇怪了。”于星稀双手叉腰,佯装生气的说道。
“哪里都很奇怪。”那两人居然异口同声的回答。
于星稀无奈的翻了个白眼,林涵斐对于星稀使了个眼色,又继续用英语和朱迪交谈了起来。于星稀明白了他的意思,不再作声。
“你很喜欢英语吗?”
“嗯,非常喜欢。”
“为什么?”
“因为说英语的时候我觉得自己是另外一个人,一个自信的人。”说完,她又低头揉起了衣角。
“那你平时有些什么兴趣爱好?”
“看书、做标本、看纪录片,看英美剧。”
“哦~”林涵斐稍稍俯下身,小声说道:“其实我也爱看剧,不准笑话我。”
“哈哈,当然不会。”朱迪放松的笑了笑。
“那你最近在看什么剧?”
“肥瑞的疯狂日记。”
“好看吗?讲的什么。”
“一个抑郁胖女孩的高中生活。”
林涵斐听完一时愣住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朱迪抬头看了他一眼,说道:“拜托,不要那么敏感,我已经好多了。”她摸了摸手臂,又说,“我再也不会那么做了,为了我的家人我也要活下去。”说完她扭头看了看人群中的朱老师。
“不仅是为了家人,更是为了你自己。”林涵斐看着她,眼神坚定的说。
“嗯。”小姑娘难得的露齿笑了,“好奇怪,我今天话太多了。”
“一点都不多,给我讲讲肥瑞的故事吧。”
“她是一个刚从精神病院回来的普通的女高中生,她很胖,也很自卑,庆幸的是她有几个一直陪伴她的好朋友,还有一个超帅的男同学喜欢她……”
“哈哈,听上去不错。那她和那个男同学在一起了吗?”
“不知道,我只看完第一季。”朱迪有些失望的回答。
“看完记得告诉我结局哦。”
“没问题。”
“和我谈谈你的梦想吧,将来有什么特别想做的事情吗?”
“我想为西双版纳的亚洲象建一个很大很大的食源基地。”朱迪眼中满是憧憬的说道。
“哇,这个梦想真的很棒。”林涵斐颇为惊讶的看着这个只有16岁,却很有想法的小姑娘,继续问道,“还有呢。”
“将来我想当一个生物学家,到世界各地拍摄自然纪录片。”
“Welcome aboard!有任何问题都可以给我写邮件。”
“真的可以吗?”朱迪瞪大眼睛兴奋地问道。
“当然!随时都行。”林涵斐说完给了朱迪一张名片。
小姑娘双手接过名片,看宝贝似的盯着看了好久:“谢谢!”
“一定不要放弃梦想,好吗?”
“嗯,我一定会努力的。”朱迪激动的连连点头。
林涵斐温柔的笑,站在一旁的于星稀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的小酒窝,没想到他还是个暖男。
这时,林涵斐忽然转头对她说:“看了那么久,看够了没有?”
于星稀吓得结巴了起来:“我,我哪有在看你,我明明是在看,在看妹妹。”
林涵斐撇嘴一笑:“好吧,看够了就走吧。”
说着便招呼她俩离开,刚转身,朱迪忽然叫住了他。
“哥哥,最后一个问题。”她有些紧张的绞着手指,问道,“你的朋友,那位Nataliya,她后来怎么了?”
林涵斐回头看她,思考了那么几秒,笑着说道:“她成了一名手语老师,遇到了她的Mr. Right,现在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妈了。”
朱迪看上去松了一口气,开玩笑的说道:“她的Mr. Right不是你?”
林涵斐一惊,没想到自己被一个小姑娘看穿了心思,他摇了摇头,笑着说道:“她值得比我更好的男人。”
朱迪耸了耸肩,笑着说道:“你也会找到你的公主的。”
林涵斐比了个OK,抿嘴笑了笑:“走吧。”
于星稀看到了他笑眼中闪过的一丝黯淡,忽然觉得胸口有点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