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和的阳光,照在教学楼的天台上。
“我们咏春拳呢,是属于偏实战方向的一种短打型武术,主旨是用最短的时间、最省的力气去击倒对方,招式方面,讲究攻防兼备,连消带打,在消除对方对自己的攻击的同时也能有效地攻击到对方;目标方面,注重中线的攻防,原因很简单,就是大家初中学过的一个数学概念---两点之间,直线最短,攻击对方的中线等于省去了许多不必要的时间,在真正的实战中,时间往往就是生命……”
顾家俊耐心地给社员们讲解着,肖铭作为副社,双臂抱在一起,靠在围栏上默默地聆听着。
讲到这里,顾家俊指了指人群中一个彪形大汉,邀请他上来和自己做展示,在大家的起哄之下,那个壮汉终于来到了顾家俊面前。
“打我,用你能想到的方法。”顾家俊对他笑着说。
壮汉有点不知所措,毕竟对方是社长,不忍心下手。
“总有一天你要这么做。”
听到顾家俊这么一说,壮汉紧张的心情被认真的态度代替。
准备好后,壮汉以一记右勾拳向顾家俊打去,但还没等他的拳头出到一半,顾家俊已经把他打退了几步。
在场的所有社员都叹为观止,除了肖铭,他看着这习以为常的动作,会心一笑。
顾家俊借机向大伙开始了今天的教学内容:“刚刚说过,我们讲究攻防兼备,当对方的拳头打过来的时候,我们要做的并不只是躲开,而是在保护住自己的同时击打到对方,攻防都在同一瞬间完成,省去了多余的时间,这就是连消带打,刚刚这位同学冲过来,我一只手摊开他的拳头,同时另一只手打到他的面部,我的两只手都是从我的中线出去的,两点之间线段最短,所以这两个原因加起来大家就觉得我刚才的动作非常之快速了。”
经过这一番解释,社员们都恍然大悟,被这有趣又实用的武术深深地吸引到了。
“作为短打,咏春拳在实战中必须抓紧时机拉近自己与对方的距离,但这绝不意味着我们要像盲头苍蝇一样靠过去有勇无谋地让对方伤害自己,而是说要在高速运转、变幻无穷的实战对抗中保持身子整体向前的势头,打到对方之后,趁对方承受这一下的伤害的同时连忙出第二招,第三招,第四招……直到对方被完全制服,否则不要轻易后退,让对方有可乘之机反应过来。”
“比如说……”顾家俊又把那个壮汉拉到自己跟前,壮汉再一次被顾家俊连消带打,但之后顾家俊没有停手,而是继续用密集的日字冲拳向对方中线攻去---看来顾家俊预算的很好,壮汉有一点点疼痛感时,不需要他说出来,顾家俊便立刻停下了手。
肖铭突然看到天台上来了一个似熟非熟的身影——小吴带着一台相机,对着正在上课的社员们拍下了几张照片。
为了不影响社团上课,他思考再三还是走到了她面前:“吴同学,你这是拍照吗?”
“咦?你是这个社团的人吗?”小吴才看到肖铭。
“算是吧,用你们的话来说,我是个副社长。”肖铭敷衍地回答道。
“哦,我这是...上头叫我拍几张学校的风景作为下一年招生宣传的照片,我就想到了天台上的蓝天啊白云啊什么的,没想到啊,这么巧,碰上你们社团上课呢。”
“反正到最后也就是配上那些夸张得要命的滤镜而已,你拍的是什么根本就没所谓。”
“哈,也是哈,而且我这拍照技术,别说被选中了,就连入选都难。”小吴莫名喜欢肖铭这种直来直往的表达方式。
“上次……我说话不怎么好听……向你抱歉。”
“没啦,唉,那个曾主任也真是的……”
“那帮人还有再骚扰你吗?”肖铭叉着腰问道,聊了这么久,这才是他担心的问题。
“怎么会?不是还有你嘛……”
小吴的这句话,让肖铭内心突然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
“那边站着的那个人,是你们社长吗?”小吴指着顾家俊的方向。
“哦,对,顾家俊。”肖铭从那种感觉中回过神来。
“那看来你们社团好少人耶。”
“嗯。市场少嘛,现在很多人,都不怎么喜欢武术……”
“要不我把照片发到我们学校网上,让大家都了解一下你们呗。”
“那不会麻烦你吗?”肖铭也不知道,自己还有不好意思的时候。
“朋友之间就应该互相帮助嘛!”小吴风趣地说。
肖铭是头一回听到有人愿意和自己做朋友。
“好啦,不打扰你们上课啦!我要回去学生会开会啦!”
“是啊,那帮学生会什么都不会就是会开会,巴不得每年开367天,每天开26个小时……”
“哈哈。”
"额……那你……你慢走啊!"
"好嘞!"
“那大家记住回去复习今天的内容哦,我们明天再见吧。”
“顾老师辛苦了…”社员们向顾家俊鞠躬,拿上各自的书包下楼去了。
“怎么样?还行吧?”顾家俊走向肖铭。
“算是开眼界了,这几天看你上社团课,比我见过那些所谓的名师不知道好到哪去了。”
“那倒没有,毕竟人家是专业的,我这是业余的,呵呵。”
两人在天台上漫步着。
“不是第一次教拳了吧?”
“之前在师父的武馆里,算是勉强带过几个师弟。”
“真羡慕你,有师父教,我都是自己一个人挨打挨回来的经验。”肖铭低头说道。
“其实吧,我是师兄弟里面学的最不专心的那个,哈哈哈。”
“看你不像啊。”
“人不可貌相嘛。你说,我俩要是早点认识,从小就一起练功,每天就是在武馆里看看荷花,背背四书五经,你说多好。”
头顶的烈日照射到两人身上,可他们似乎一点也不在乎是否早已汗流浃背。
“你们师父还要你们背书?”
“不是要求,只不过背一篇就赏一颗糖,我们那时候啊,个个都是大胖墩。”
“想必现在武馆已经桃李满天下了吧?”
“可惜啊…政府要搞工程,武馆太旧了,不拆不行,我们师傅啊,给多少钱都不愿意收,说要和武馆共存亡……最后,武馆没人敢动,师傅呢,他老人家心里也知道自己没后台,也不敢继续在那教了,换了个地方,那间武馆,现在依然荒废着。”
“他老人家也太固执了吧。”
“师父守这武馆守了大半辈子,也许在他心中,那早就不是一间武馆这么简单了吧。”
“你说,是不是所有的坚守都会像这样最后屈服于现实…”
“烟花也会消失在星空中,但不可否认的是,它曾经璀璨过。”肖铭听到这话,若有所思地沉思着。
“饿了吗?”顾家俊问。
“今天还没跑够十圈呢,你先吃吧。”
“我也没饿,那不如,我们跑到它饿吧?”
肖铭笑了笑,和顾家俊一起离开了天台,还一边走一边放下豪言壮语:“不是我说,十圈能饿吗?怎么着也得二十圈吧?”
晚修期间,社团都在室外网球场上课。
阿笙已经习惯了晚上自己带社团,他知道顾家俊每次晚修都是在争分夺秒地在温习外语,而肖铭今天晚上又像往常一样不知道跑哪去了。
“来,我们复习一下上个星期刚学过的。”
社员们十分有默契地拍成两排,向阿笙鞠了一个躬,阿笙也向他们回礼。
不远处,散打社也来到了网球场准备训练。
“大家注意,在真正的实战中,所有的手部动作都需要稳重的下盘来配合,如果一味地追求手上的招式但下盘不稳的话,很可能随时被对方轻易地打倒在地,这就好比如,一座大楼的楼顶无论建得多华丽,如果它的地基没打好,松松垮垮的,那楼顶建的再华丽又有什么用呢?”
说着,一秒不到的时间,阿笙便熟练地扎好了马步。
“我们在扎马步的时候,要把全身肌肉上的蛮力放松下来,这样力才可以沉到下盘去,久而久之,你便会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像是和地连成了一体,慢慢地你可以试着把大地的力量传输到你的身体上,正所谓力从地起,腰马合一……”
“哈哈哈!你看你看,又来骗人啦!”
阿笙一回头,发现指着自己大笑的那几个人就是前几天在社团招募的时候挑衅的人。
“怎么又是你?你想干什么?”阿笙就是因为他才和顾家俊吵架的,因此对这家伙没有半点好感。
“放心,我不跟你们社员一样,找个骗子当老师,哈哈哈哈哈哈!”
阿笙用尽全力控制住自己的怒火。
“我们散打社和你们可不一样,我们打就是打,没你们那么……天天搁着慢悠悠地把手伸出来伸回去,动不动就什么气沉丹田力从地起,你以为是武侠小说啊?搞这些虚的……看我一拳打过来,你还给我慢慢悠悠地气沉丹田试试,哈哈哈哈!”
“这位同学,我们只是练的东西不一样而已,没必要这么说话吧!”
“喂我说……你是不是骗着骗着把自己都给骗了,哈哈哈,这种花里胡哨的东西你还真觉得能打人啊?”他看了看阿笙身后的社员们。
“对自己不了解的东西就不要急着下主观判断,好吗?”阿笙不想再和顾家俊闹翻,仍然试着和对方讲道理。
“行行行……力从地起,借力打力,是吧?”他离开阿笙,来到阿笙背后的那个白天被顾家俊拿来演示的壮汉社员面前:“你,站稳马步!”
那个壮汉社员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还是照做了。
阿笙一直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嗯……”他满意地点了点头,突然,他一脚踢到壮汉的膝盖上,壮汉立刻倒在了地上,喊着疼。
“喂!你够了!”阿笙想起来顾家俊给自己的再三警告,还是没有动手。
“可惜啦,你这么粗壮,应该来我们社团的,你看,你学了这么久咏春,这就倒下了,你难道还想学下去吗?”他毫不慌张地对在地上的壮汉说道。
其他社员都很想帮忙,但是无奈自己才来没一个月,都担心挨打。
“这位同学!我们传统武术入门起码要三年!他才刚刚学了三个礼拜!麻烦你不要再这样挑拨离间!”阿笙大喊着。
“三年啊?真惨,我们三个月,保证你打得过这个学校的所有人……你这身材……可以考虑考虑哦!”他看着地上的壮汉,继续自己的慷慨陈词。
“进哪个社团是每个人自己的选择!不用你来操心!”阿笙喊得越来越大声。
“你看看你,长这么大个儿,练这么滑稽的动作就不怕人笑话吗?来我们社练肌肉,好过练这些娘炮拳……”
突然,只听“啪”的一声,阿笙在背后一脚踢开他,和社员们一起把壮汉扶了起来,检查他的伤势,幸好并无大碍。
而这时,瘦子快速从地上爬起来,向不远处的散打社喊道:
“来人啊!我被他们咏春社欺负啊!”
一刹那,散打社的人像洪水一样向咏春社冲来,场面极其混乱,双方都是没学多久的社员,打起来根本用不上社团教的东西,抓头发、扯衣服、大喊大叫,甚至有些人还抄起了随手捡来的工具……
那个瘦子趁阿笙一个不注意向他跳去,阿笙灵活地躲开了,两人迅速打了起来,上次放不开,这次阿笙的底线被他来回践踏了好几次,且顾家俊不在现场,阿笙一招一式都没有留情。
话说这瘦子还学的挺快,打起来比那些新手好多了,但在从小习武的阿笙面前也只是龙门舞棍,阿笙还没有用多少实力就把他打得落花流水。
“这个叫借力打力……”一拳打在瘦子胸口上。
“这个叫连消带打……”一巴掌打在瘦子脸上。
“这个叫甩手直冲……”瘦子不知道怎的又中了他一招。
“这个是你最喜欢的——力从地起!”阿笙用寸劲一下子把瘦子震到几米外,瘦子倒地后只感觉这个世界自己并不认识。
阿笙回过头,只见大家在灯光下彼此暴力相向,双方社员个个面目狰狞,体态狼狈……
此刻的他,终于明白,在这样的大环境下,自己能做的只有隐忍。
只是,这样的隐忍,又能管用多久呢……
办公室里,充斥着一片吓人的安静。
顾家俊、散打社社长和社团女老师各自坐在三张椅子上。
“说说吧,昨天晚上……”
还没等女老师说完话,散打社社长便指着顾家俊破口大骂:“明明就是他这个家伙,他社员先欺负我的人…”
顾家俊听到这话,无语地看向窗外,一言不发。
“天佑啊,你先冷静一下,老师今天叫大家来不是为了吵架的。”
“不好意思老师,昨天晚上我不在场,后来我的社员们告诉我,原来这件事的起因是……”顾家俊开了口。
“你就别装了吧!”天佑像是被触碰到了神经,突然站起来,指着顾家俊破口大骂,“还咏春呢,想开社团,你自己会咏春吗?功夫不济还要大肆宣扬,现在惹事儿了,你能怨谁?我看你就是活该!”
“我们现在在聊的是昨天晚上……”
“怪不得那么多人都讨厌你!”
“请你不要转移话题!”听到这句话,顾家俊突然爆发出难以控制的冲动.
“你欺负我的人还好意思说!”对方紧接着大吵,不甘示弱.
“他们说什么你都信!是吗!你自己的社团里每个社员的话都到底能不能信自己心里有底吗?你们社团每天晚上上课的时候你都在哪?是在教室温习还是在社团认真教课?再者,我们习武之人,是应该制止暴力,而不是制造暴力!你说对吗?”
被顾家俊这么一说,天佑一时语塞,只能乖乖地坐下。
“其实大家无非都是为了社团好…”短暂的沉默后,老师开始发言,“但是我们不能偏帮自己的社团,有问题可以改正,而目前最大的问题,就是我们不承认自己有问题。”
天佑自知理亏,不敢看向顾家俊。
“我希望每个社团都可以相互理解,取长补短,共同发展,这才是学校创办社团的初心,不是为了让大家你争我吵。……天佑,你先回去吧。”
对方关门离开后,社团老师终于露出了强装已久的满脸愁容:“家俊,我知道你的为人,帮你说了几句好话,学校已经答应了,不会追究你这个社长的责任。”
“谢谢老师理解。”
“但是……”她谈了一口气,“规矩是死的,就算不追究你个人,也一定会追究你们整个社团,上面的意思是,念在是初犯,这一次只给你们作警告处理……如果再有第二次的话,只能解除社团.”
顾家俊早就料到了这种情况,没有太大的反应。
"你们现在还是刚刚建立,没有为学校争取过什么荣誉,我也很难求情……像刚刚的散打社,他们多年来拿了很多奖牌(在说这话的同时,家俊透过窗外看到天佑正在和一直在门外等自己的几个散打社员离开,那几个人还往顾家俊的方向瞪了几眼),这次斗殴早就不是第一次了,可是不论他们做错了什么事,只要不要触及校方利益,学校根本不会放在眼里,毕竟学校还需要他们继续拿奖,为学校做些面子工程。我知道这很不公平,但是....”
“是不是只要我们比赛拿了奖,就可以和其他社团有平等的地位?”
"话是这么说,可拿奖不是那么容易的,"她看到他那眉头紧锁的神情,只能好心相劝,“哎……家俊……我知道你一心为社团,可是,真的不要勉强自己,有些梦想,到最后,终究只能作为梦想抛弃掉。”
“……老师辛苦了……我先走了……”
老师望着顾家俊离去的背影,一种无奈涌上心头。
深夜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阿笙坐在宿舍外的走廊上靠着栏杆问身旁的顾家俊。
“我也不知道……”顾家俊压低着声音,不让睡的正香的舍友听到他们的对话。
“要不让肖铭去打比赛?依我看,他的身手,比我们当年好多了。”
“千万不要那么做,肖铭没有比赛经验,他那身功夫是实战出来的,实战没有规则,比赛太多规则了,他还没适应就会被对手打趴下了。”顾家俊果断地说。
“其实你不用这么担心他的,我们不也是这么过来的吗?”
“所以我才不希望他走我们的老路。”
此句一出,无声胜有声,两人心里都明白,外人看起来很风光的习武者,其实背负了很多不甘和委屈,一路上会受尽无数的嘲讽,在那无尽的黑暗里自己做自己的光,受的苦只有自己知道……
“你真的再也不上台了吗……”阿笙思考半晌才决定问出这个问题。
顾家俊把头转过去,不置可否。
“我明白,那天梁潇阳在领奖台上那样侮辱你,给你带来了不少阴影了吧……哎,如果我当年没有犯规的话,可能我还有参赛资格,谁叫那会儿傻啊,只想着胜负…”
“别说了,没有如果。”
这下,两人都沉默了。
“我再想想办法吧……”顾家俊对着夜色,说了一句连自己都没把握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