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洇流自然心黯然,但对着娇栀也不能多言。
只能按下。
命人服侍娇栀用热汤暖身,再叫睡下。
他转出帐门,问夜阑:“见到姑娘时,周围可有异样?”
“已命人再去锦绣丛查了,还未回来。”
圣洇流向远空望去,此间尚在旧陈境地。
元军忽退了几城,连距地都无主帅……怕是元国宣帝,有了万一。
那也该定下了,将这江南鱼米收库中。
他又问,“孤记得涣王有处别院,是名‘云生处’,便是距陈不远?”
“是,就在云楚州交界,与陈国百芳隔水相望。”
而今是在陈卫交界……那么走百芳再到凤鸣,就不用渡江了。
圣洇流想起他那位修身养性的大哥,还是存疑。
娶了蔺氏妻还想明哲保身?
这回,他可容不得圣涣置身事外!
“殿下,姑娘醒了。”馥姝垂头,一见便是娇栀又给她派了什么难为差事。
“她要游玩?”圣洇流了解这小丫头,每到一地总是新奇。
他早刻意不想她是细作了,更不想一个细作这般情态是多余多疑。
只当她是娇栀,她本也就是娇栀。
“是。”馥姝点头,心里也讶异于太子的辞色,他并无犹疑。
太子抿了一丝笑,只平常一样,踱步进帐帘。
馥姝忙跟着,怎么姑娘又逃了一回,还一点不见怪?
不见怪也罢了,竟还无一点不愉,只作未见。
“栀儿这回出来,看见许多不曾见过的东西,都还不曾细看呢…”娇栀这妖精,刚刚犯错,这回还敢向他央请,将这错改成正大光明。
圣洇流戳穿她,“你见了些什么?”
“一夜露水凉得你不够?还不知错!”
娇栀咬咬唇,圣洇流居然和她认真辩论。
真是小气。
娇栀自是不讲理,尤其对着圣洇流。
“殿下,栀儿并未感寒凉…”
但对着圣洇流认真严肃的神态,她不敢造次。
太子余威尚在,圣洇流也不知幸也不幸。
他扶额道,“你太贪玩了。”
他忧心将来的孩子,像她怎么办!
谁还能有谁像他似的纵着不成……
娇栀偷觑他,不明白他的忧愁,只牵他袖子,“带栀儿出去逛逛嘛,殿下陪着我,好不好?”
这个妖精。
“行了。”他止住她的无赖,这般下去实在招架不住。
道:“依了你。”
娇栀开心,但也察觉圣洇流不开心。
就劝慰他,“殿下,别那么小气嘛,小气伤身。”
圣洇流:“……”
对着这气死人不偿命的妖精才伤身!
“你这小猪,”圣洇流气到后来莫名又不气了,他想娇栀这样的性情,能有几人忍得?
也只有他纵着爱着,娇栀,到底是他的。
便还有些愉悦,为这样性情。
他笑着捏捏她的脸,只道,“换衣裳去吧,孤等你。”
娇栀莫名,男人变得还真快。
眨眼的功夫就从气愤到欢欣了?
也只馥姝战战兢兢,劝她,“姑娘,也就殿下容你…您虽容颜绝俗,这性情,也得,也得和缓柔顺些呀。”
娇栀“哼”一声甩头去,才不理这婢女。
馥姝:“……”
她就知道是白讲!
姑娘还是天真,不知道男人可恶,还沉湎于太子的宠爱,丝毫不作长远打算!
这该怎么办呐!
这么寄望于太子,那日后太子若是冷待,若是离弃…若是厌倦!
那姑娘该多么可怜。
馥姝叹气,这小姑娘什么都不知道,日后该怎么在后宫深墙里生存……
“馥姝,你磨蹭什么!”
“快来给我拿衣裳。”
话语骄矜,很不耐烦。
馥姝更可怜她了,年幼无知啊,还只是喜欢衣裳娃娃的孩子…
“快点!”
那孩子似乎动了真怒,馥姝赶忙去了。
差点忘了这姑娘脾气不下太子……
“锦绣丛发现沅王踪迹。”
圣洇流听言神色无动,近看却似乎怔住了。
“随他去吧。”圣洇流懒得管一样,“也不过是执着于虚无妄谈,无甚要紧。”
夜阑道,“当时姑娘就在锦绣丛…”
圣洇流自欺欺人,摆手道:“退下吧。”
这不过是两个骗子碰上头罢了。
一个骗他说“日后定做五弟的良臣贤王。”,然后因为一个妖怪夫人和他断了谊。
这一个骗他心……这一个他可不放过!
他要将娇栀永远圈禁在怀中。
敢骗他,好啊,那就得留下,继续骗!
娇栀素来懒怠,他也素来纵容,但这一样,他不许她半途而废。
“最近的是卫国越地,布置伏兵在市镇街肆,乔装。”
圣洇流又想到可能元国接管许久,只怕有细作未清,蹙眉道:“让越地的暗桩弄些事来,但也别太打眼。”
来人去办了,可能还想太子又有了什么伏谋,盯上什么功勋。
哪知道他不过是给自家的妖精清场,让她逛一圈罢了。
“殿下再等等,栀儿还没选好…”
圣洇流早就习惯了,等娇栀收拾好,越地那边也就布置好了。
让太子等她梳妆,也就娇栀敢…
圣洇流在外帐等着,心里又安定一分。
没人能像他这样待娇栀,没人能这样让她开心,只有他圣洇流才行!
便觉娇栀应当更任性刁缠一些才好……
“殿下,走吧。”
娇栀出来抱他手臂。
圣洇流向她看去:“……”
“还是这身衣裳?”圣洇流咋舌,她根本就没换?
娇栀不满地向他转个圈,展示道:“这是一样月白色,但是领口袖口绣花不同。”
“跟那件是差不多,因为那一件丢去洗了,在衣橱试了半日,还是觉得这件今天喜欢,就选了差不多的。”
圣洇流认真听完,明白了,“孤给你买新的。”
“殿下真好!”娇栀感激也只一句,下一句就是,“我要这个花样,这个樱桃图案很是别致。”
圣洇流好说话,“行行行,樱桃还是别的,都给你写上,送到天衣坊去叫她们照着样子做…”
娇栀满意了,笑得真挚几分,“殿下最疼栀儿。”
也只有这个时候能听到娇栀说句良心话了。
圣洇流心里凉,他若是失势,最先走的定是娇栀!
所以不能让她有机可乘。
权势让他得来她,权势也能让他留下她。
他自生来便有的权与力,以往并不重视,到而今才觉不可有失。
都说温柔乡,英雄冢,美色才是试金石。
怎么他的试金石,是这样一只小猪?
“笑什么?”娇栀不满,晃他手,“走嘛,答应了的,不能反悔。”
还是只喜欢衣裳玩乐的小猪。
“据线人来报,殿下就只在锦绣丛现身,而后就不知道了。”
“怎么就不知道了?”尚思都皱眉,“这什么乱说法!”
那人嗫嚅,“线人只看到殿下,而后来了圣军,便自己赶忙撤了,未见后来境况…”
尚思都又问,“可曾暴露?”
“不曾。”
尚思都狐疑,“殿下怎么会和圣军搅和在一起,照理说,而今该在留雾山…”
“可是要探一探圣军虚实?”
尚思都揣度燕潮性情,她是不会希望自己人打乱安排的。
便道:“不必。照常行事。”
殿下自己有定夺,她们还是做好她们的事吧。
但是,也不能这样放任。
便道:“将西越王子叫来。”
越郡可能还是旧模样,因为娇栀从前并未来过,只能用“可能”之说。
市镇繁荣,街肆喧嚣。
卫国虽早早被圣攻破,被元攻占,但还是商人市镇,依旧叫卖不止息,依旧歌女舞绿绮。
也许,这也是为何朝朝代代抑商吧。
盛世哀世,王姓王旗,他们都不在乎。
若是人人心向往之,进行仿效,那么焉能不覆国?
还是要沽些名,钓些誉,要些脸面的。
娇栀与圣洇流在市镇穿行,身后还是跟着一队官兵。
而街肆人言依旧,见着娇栀手上链子也并不惊疑,只是见惯了一般。
想来元蛮子从那北境而来,坠到三册最深的弱水池,也活学活用了不少,变得甚会玩了。
“殿下,”娇栀跑到圣洇流前面,指着一边水上廊桥,“那是三册的十里水廊么?”
直到这时周围人群才开始蠢动惊惶。
这群人不是乱军!
“到咱们这儿的豢养私奴的不少,宠爱的也有,但…但怎么可能叫她走在自己前头!”
“这定是圣军!是圣军!”
娇栀奇怪,转身环视街肆商贩游人,怎么,就这般畏怕圣军?
圣洇流想到三册私奴,卫国流习最甚,赶忙将白纱盖在娇栀脸上。
娇栀还不愿,“做什么?”
“你先听话。”圣洇流后悔算漏了这一点,竟让卫国的人瞧见,这该说出怎样惊骇的流言!
街肆商旅果然吐不出象牙。
“这是沛门出的么?这副皮囊实在巧夺天工…”
“圣国主帅,也养了私奴,沛门私奴?”
娇栀奇怪,没听懂,只拽着圣洇流向前,“这是陈帝修的,还是卫伯修的?”
官兵让商旅禁言,可眼神是禁不得的。
那种探究挑拣的目光,无形之中已经对娇栀评头论足,指指点点。
娇栀未见,她只看水廊。
但她还是觉得如芒在背,刺得很。
那是一个人的屈辱么?
那是一整个国家的无救!
而卫属册剑,册剑属燕……这就与她有干系了。
国辱,也就是她辱。
而今,又有什么区别呢?
“闪开,猗家行路,诸人退避!”
娇栀站在水廊前,只见眼前是桥上廊下,江风吹过,水上雾气飘扬,卷得帘子扑面有湿意。
她听得声音,正在她背面的路口,一辆马车冲撞而来。
圣洇流没拉她下来,反而于她站在一处,命侍从用暗器击下车轮机纽,一下马车滚塌,里面甩出个肥虫似的绫罗绸缎裹的公子。
他骂骂咧咧爬出来,很是费力。
一见圣洇流,还很跋扈,昂首道:“是你小子干的?”
娇栀不愿见到这样丑人,转身看水廊。
却听有细微吃痛声音。
好像是……马车里的?
慢慢地又没有了,不会是里面的人刚刚死了吧?
她出神一样到马车边去。
“你家的私奴你不管好,你…”肥虫公子还没沾上圣洇流的边,口出狂言之后,直接被侍从踹到一边。
圣洇流冷冷地,“再敢不敬,孤拔了你的舌头,再送给老猗蔚,让他下酒!”
肥虫公子一慑,听到一个“孤”字就已经明白,再听叔叔名号更是不敢,连忙叩头。
“栀儿,”圣洇流不管那猗家肥虫,只见娇栀在毁坏马车边蹲着,上前道,“咱们回去。”
娇栀似是受了惊吓,手里攥了什么,见圣洇流过来便一把抱住。
“殿下!原来是殿下!”后边一辆马车急忙赶来,下来一个约莫四五十岁的商人。
他向圣洇流这方跪道:“小侄不肖,冲撞殿下,实在该死!”
“老夫回去一定重重处罚!”
老猗蔚觉得圣洇流可能还不消气,道:“老夫回去一定将他断食三日,生死由天!”
却只闻一声冷笑。
圣洇流前襟濡湿,都是娇栀哭的。
她伏在他怀里低泣,不敢抬头看别人。
圣洇流冷笑,“做这样残忍的事,还惊吓了孤的人,该杀。”
“太子!太子我知错了!太子饶命!饶命啊!”
肥虫恨不能扑过来抱圣洇流大腿,但被侍从拔刀,立时处决。
刀剑干脆。
老猗蔚哭道:“侄儿啊,你这是命数!谁叫你作孽啊!”
“私奴也是人,你玩得太过了!”
圣洇流抱娇栀起来,她还是藏着脸,不敢见人。
“老猗蔚,在孤面前就不必装了。”圣洇流淡淡瞥他一眼,略作警告。
“惊扰太子,猗家有罪!”猗蔚很是沉痛。
“传令下去,越地归圣,禁绝私奴!”
“一旦发现,罪同巫蛊,不怕抄家灭族连坐的,尽可一试。”
圣洇流看定猗蔚,“就从市令,猗家查起。”
猗蔚皮一紧,这是动真格的了。
怎么这么突然……
他看着太子怀里抱的人,有些不确定,难道还真是为她不成?
娇栀手里攥着一枚玉佩,是那马车里的人奋力丢出来的。
她原想去把脉,看究竟伤的如何……却是触目惊心,见之欲呕。
马车倒地,地上还有不少苍蝇…若不是这回了断,不知何时能气绝。
她的确吓到了,这和战争不一样。
这比战争还要愚蠢和不可理喻!
这太疯癫了,人都言三册之卫是化骨池,荼靡洞,就是这样放纵自己的欲望与恶,摧残他人?
“栀儿,孤在。”圣洇流自然喜欢她。
喜欢又会不会变质呢?
她抱住圣洇流,泪先落下来。
“我不是私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