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妈妈和妹妹呢?在里面吗?”庄环用手捻过洒在脸上的烂臭血液,嫌恶地将其抹到一边的墙上。
血液在他侧脸处划过一条长长的痕迹。
彩毛此时被冷汗惊醒,连声回应道:“没——没,没没,没有。”
庄环不屑地哼出声,就算是有,他估计彩毛也看不出来。
“真没有……”彩毛知道庄环不相信他,再次解释。
“那你赶紧想想,还有什么地方能找到。”庄环坐到一旁的长椅上,拍拍裤子,抬头看向迟缓的彩毛。
彩毛沉思片刻,然后恍然大悟似的“哦”出声,“我真不知道去什么地方了。有可能剩下的人,抓着她们俩就走了。这么大个地方,咱俩上哪找去。”结果就说出来这么一句屁话。
“你也知道。”庄环不明意味地低下头,看向地面。
他突然抓住了一闪而过的一丝讯息,机敏地瞬间抬起头来,四处张望。一定有什么事情被他忽略了。可在他目力所及的范围,一切都被平静的假象所覆盖,他看不出任何端倪。
就在下一刻,他凭着本能想要躲闪。身体明知道自己要躲,却完全不受控制,只是看向大楼的另一边。
就在他第一次所待的商场的平行楼层里,有一块大玻璃已经被支撑起来。在玻璃下漏出的,是一个成年男子正端着一把狙击枪,对准庄环。
庄环明白,自己必死无疑。
“小心!”彩毛顺着庄环的视线看去,几乎是吼着出口,脚下一蹬,希望以自身惯性撞走庄环。
他真的害怕庄环死。
庄环已经听到子弹脱枪而出的声音,而彩毛的身形才刚抽离原位。当彩毛撞过来,与庄环相贴的那刻,子弹也随之而至。
“晚了。”庄环想要发声,却只剩口型。
下一秒,子弹便穿过它的头颅。
彩毛也带着已不完整的他,摔落到旁边的地面上。
“啪嗒”,已完成使命的子弹落地,就停留在庄环的不远处,沾有他的血液,反射着太阳流动的光彩。
临死前,庄环还是搞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走到现在这一步。
彩毛被自己撞蒙了,扶着这具还温热的尸体,迷迷瞪瞪地站起身来,嘴里还小声念叨着心里牵挂的庄环。而在站起身时,他也意识到什么,但看到庄环这般不完整的面目,他还是差点尖叫出声。
他难以置信刚才还如此轻巧的就猎杀丧尸的人,此刻竟被子弹穿过头颅而断气。刚才还生龙活虎发笑的人,此刻竟像他人一般,如同死鱼地躺在地上。
生死只在瞬间。
彩毛他懂死是很轻易的事情,但他却不懂庄环为什么会死——以他的能力,他活到人类的最后一刻也不为过。
他没有被丧尸杀死,却被人类杀死了,这也是令人唏嘘的事。
彩毛双腿不可控制的软了下来,跪坐在庄环身边,“庄环……你别骗人啊,庄环?你是骗人的吧,啊?”
只是这么说说,他看着庄环已成花的半边脸,知道庄环也不可能再骗人了。
他轻轻触碰那具尸体,“能不能别死啊,求你了……拜托……你死了以后,我该去哪呢?你死了……你死了……”
他意识到自己和庄环认识的时间并不长,也没有那么多的回忆可言,利益牵扯在其中居多。但是他真的是发自肺腑的难过,是在难过一个人的死去,一个值得信任、崇拜的人的死去。
想着想着,眼泪便顺着眼角流出,星星点点地拍打在地,又想起什么,面带不安地再次说道,“不关我的事啊庄环,他们在哪里,我也没想到。他们为什么这么残忍呢?我不知道,真的……”
杀人怎么这么轻松?在他们眼里人和畜生无二。
庄环杀的不过是一具具只剩病毒支配的尸体而已,而他们杀的是活生生的人。
“我得赶紧跑……”彩毛转眼看到那个男人消失在玻璃处,心底下意识认为男人会到这个楼来查看情况,到时候就直接顺手把他绑走了。
彩毛不能坐以待毙,他环顾一周,慌慌张张地扔掉自己的棒槌,来到庄环身边拔出军刺,随后踉跄地慌乱离开。
庄环的死是谁的错呢?可以见得,除了那个开枪的人给了死的结果,一切的根源都要追溯到最初始的时刻,在他还小的时候说起,从一颗重组细胞说起。
从某一个瞬间开始,没人能逃得掉这个罪责了。
被谴责是每个人必经的,不可避免的。
——
“他死了。”男子斜抱着枪,面无表情地对面前的人陈述他的成果。
“办的不错嘛。”身处阴影中的人拍拍扶手,心情颇好地再次开口,“你得确定他真的死了哦。”
他晃了晃手中的引爆器,面色轻巧地说出最残忍的话语,“不然,死的就是你哦!”
男子下意识摸向后脑勺,手下的触感还是熟悉的一块凸起,点点头,“真死了。很近的距离,我亲眼看见他半边脑袋爆开。我确认他死了,一动不动和死尸一样,我才走的。”
“能给我拆下来了吗?”男子说话有些无力,也带有卑微的乞求。
“哈哈哈哈哈。”他的面色明朗,随即毫无预兆地阴沉下来,“智障!你还没搞懂游戏怎么玩?去你妈的吧,现在你的一切都是我的……“”
“哦,抱歉抱歉。”他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脸色恢复温和,笑靥盎然地说,“等我想给你拆下来的时候,我自然会给你拆的。”
男子已经习惯了,尴尬地笑笑,之后就沉默着一声不吭了。
空间安静片刻,他又不甘寂寞地再次发声。
“真不知道我是怎么熬过来的。”他长呼一口气,极为放松,转过头去望向男子,“如果你要是成天喊你的自己的克隆人为哥哥,你会怎么想?”
男子换了个姿势抱枪,“大概会杀了他吧。用我的枪。”
他恼怒地看向男子,开口骂道:“混蛋!我让你回答了嘛?不过,你倒是挺像我的嘛……就是杀了他!我要杀了他,所以我杀了。”
“是我杀的。”男子抬抬自己的枪。
“江自然你他妈有病是吧?不说话能死?”他恶狠地瞪着他,“咱们俩是偷偷跑出来的,要不然我就自己杀了他了!这么好的心情让你给败坏了!气死我了!”
“唉……不过总算出了一口恶气了,你当然是想象不到我这些年是怎么熬过来的。我的所有的一切,都被他夺走了……本属于我的一切,包括我的回忆,包括我的名字庄环。我本来只能顶着庄梧这破名字,过一辈子。而现在……”
“你不会真觉得,他死了,你就能再次重新变成庄环了吧。瘸子。”江自然没把他的话当回事,也不需要把他的话当回事。
庄梧这次没生气,阴恻恻地笑了起来,越笑越大声,越笑越兴奋直至癫狂。
后仰着狂笑,感觉他快喘不过气来,“我当然不会再成为庄环了,因为他被我杀了。从今以后,只有庄梧这个人……知道吗?自然?”
他笑累了。
也可以说,他发现笑着笑着没意思了,好像也没必要非这么歇斯底里地兴奋。
垂下头去,看着地面上的水洼,正倒映着他的面庞。
那张脸是多么熟悉,曾经属于某人,而又被某人抛弃——换上一张更完美的假面。
他却很喜欢这张脸,因为全身上下只剩这张脸是原属于庄梧的。他能从这张脸皮上感觉到自己还是一个人,还算是一个活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