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隐没于西,长夜来临。
东国王宫内,宫人纷纷点亮光石,罗爵端坐案前案牍劳形。
一宫人到他身旁,躬身行礼,“王上,入夜了。”
罗爵抬起头,望向门外的灯火,“都下去吧。”
宫人俯身,“王上,是否需要备膳?”
罗爵低头,继续翻看文书,“不必了。”
“是……”
吩咐着其余的宫人退下,偌大宫殿瞬间空荡下来,闻不见半点人气。
罗爵深吸了一口气,无心再看文书,将其放下,抬手揉起了眉心。
一人脚步轻慢,到他身后,抬起手,轻轻捏着他的双肩。
他睁了眼,低头一看,淡淡一笑,“倩儿啊,怎么不好好休息?”
“我来看看父皇……”罗倩轻声,“您还在批阅文书,怎么不叫世隐来?”
“那孩子无心朝政,就算是叫来了,也只是随意糊弄。”
罗倩沉眸,“是您不放心,世隐照比大皇兄,是要很出色的,倩儿虽不能议论朝政,但这一国之责,您担得太久了,每日看父皇如此劳心伤神,倩儿实在是不忍心……”
罗爵苦笑,“此之重任,若无合适传承,如何放得下?”
“世隐那孩子,虽有才能,却终日流连市井,而小一……”罗倩叹了一口气,“父皇,西国可有传来什么消息?”
罗爵摇头,“没有任何消息。”
罗倩笑了笑,“这或许就是最好的消息了。”
罗爵扶额,“或许是吧……唔——”
“父皇,你的头又疼了?”
“最近事务繁杂,六堂之间也不安稳,有些劳神了……”
听此,罗倩将手从他双肩放下,步到一旁,从身旁侍女手中接过琴,“父皇,让倩儿为您抚琴一曲,舒缓心神吧。”
“好……”
紫烟绕弦,琴音袅袅,听琴鸣乐,洗去罗爵一身疲累,顺感身心通透。
待得一曲奏罢,隐隐有困意上身,向罗倩招手,原本想要叮嘱她早些休息,抬眼间,却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王上与公主好雅兴,才将入夜便奏琴起乐,怎么也不唤上舞姬享乐,这岂不是辜负了长公主的绝妙琴音?”
侍女抱走琴后,罗倩望向来者,淡淡一笑,“见过皇叔,只是小酌怡情,让皇叔见笑了。”
“倩儿的琴艺高绝,欣赏都还来不及,哪里谈得上见笑呢?”来者,正是罗候。
罗爵合上文书,沉目看他,“你不在府中养伤,此时到访,是有要事?”
罗候淡淡一笑,“劳王上挂心,臣一切都好。”
罗爵沉气,转而望向罗倩,“倩儿,你先回去吧,早点休息。”
罗倩低身,“是,父皇,您也要早点休息。”
“嗯……去吧。”待她走后,罗爵起身到罗候身前,“罗莫前段时间赤着半身在街巷中乱闯乱撞,这件事你可知晓?”
罗候眼眸闪过一丝冷光,“入帝都时,听见了。”
罗爵望向门外,“那你不在府中管教,现在入宫,究竟所谓何事?”
“原本是想与王上秉烛夜谈,你我本为兄弟,不该如此生疏才对……”
罗爵心中冷笑,并未理会。
罗候接着说,“但既然王上提及,不如谈论一下,我那不争气的儿子是因何才会如此不成体统的吧。”
罗爵看他,“难道不是调戏未成,反被羞辱?”
“小小一间浮云楼,就算是藏有什么,可莫也并非泛泛之辈,就算是做了什么,也不至于会被如此羞辱!”
罗爵冷眼,“侯王这一句话,说的未免太过轻描淡写了,难道你就是这样教导后人的?”
罗候笑了笑,“莫和赫德本就不成器,得不到为国劳心效力的职位,不过空有小王之名,况且人无完人,有点不上台面的小嗜好也很正常,再说那罗一,不也是不懂尊卑,以下犯上,王上不也是依旧给他留着储君之位吗?”
“就算是有不成体统之过,但为国入西,以身犯险的是罗一,而不是你的两个好儿子,更加不是你这个敬候王!”
罗候笑眼一眯,“说到他,王上不想了解他在西国的状况吗?”
罗爵背身对他,“怎么,你又有关于西国的情报了?”
罗候笑了笑,“王上说笑了,臣并无通天之能,自然没有什么所谓的情报,但是一点点的小道消息,我还是有的。”
“比如?”
“比如,他们刚进西国便被守关将领发现,直接被擒……”
“什么?”
“恕臣无能,只知道了这些……”
罗爵望他,眉头深锁,沉默半晌后回身到了案座,随意拿起一本文书翻阅起来,“你要说的就这些?”
罗候看他,“若是王上不放心罗一孤身犯险,我可以让我的两个儿子去陪他共入西国,也算是一种将功折罪,王上以为如何?”
罗爵笑了笑,“侯王有心了,但这心来的有些晚了,夜深了,侯王请回吧。”
罗候凝眸,“倒也不急一时半刻,臣还有一言尚未说完。”
罗爵眼读文书,漫不经心,“说吧。”
罗候说,“莫儿虽然丢了脸面,可王上知道究竟是谁害他如此的吗?”
罗爵摇了摇头,继续看着文书。
“正是当年祸乱西国的瓦尔伦·肯!”
罗爵怔了一下,旋即翻了一页书,“浮云楼为贸易之所,每天每日都会有形形色色的人来往,就算是那个人在又有什么奇怪?不过,就算是我见到他都不一定认出,我更好奇的是,罗莫,是怎么认出来的?”
罗候看他,“攻打剑宗之时,那个人曾经出现过,王上忘记了?”
罗爵沉眸,“继续说。”
“我听闻,司徒家的公子与浮云楼走得很近,尤其是在最近一段时间里,频频出入浮云楼,而剑宗与浮云楼皆都出现了那个人的踪迹,偏偏,皇孙又是司徒家带来的,王上不觉得这一切都太过巧合了吗?”
罗爵沉声,“侯王,你还在执着这些?当初在朝堂之上,你可是亲手验证过的了,况且,前去西国之路,他也亲手了结了东方阵,难道这些还不能够打消你的疑虑?”
“是他亲手了结,可那个东方阵只是一个幻象,又能证明什么呢?”罗候对上他的视线,忽然冷笑,“,包括当日朝堂自证,种种迹象与其说是证明他是帝国皇孙,倒不如说是在欲盖拟彰,一切都太过于刻意,反而让我不得不去怀疑。”
“说了这么多,你无非就是想告诉我,那罗一是剑宗余孽,不该留!”
罗候淡淡一笑,“王上,您误会臣了,即便他罗一真的是剑宗子弟又有何妨?若他于国有利,我自当扶持,可王上莫要忘了,他除了是帝国皇孙,还是灾厄之子!若仅是于此倒也罢了,可若是真的和瓦尔伦·肯有所牵连,那这储君之位,他万不能坐!”
罗爵放下手中文书,举起另一本,“在谈论这些之前,还是要拿出准确无误的证据,否则一切都是空谈。”
罗候笑说,“这是当然。”
罗爵忽然将书合上,凝眸望他,“侯王,剑宗已然覆灭,希望你这次的证据,不只是一封信那样简单!”
罗候后退一步,躬身行礼,“臣,告退!”
待他走后,罗爵长出一口气,心里暗骂他一声“老狐狸!”便将手中文本放在案上,手一抬,幻出龙魂,但见金光闪动,龙影浮现,他松了一口气,“看来还算安好……但浮云楼……”
……
浮云楼,水亭榭台上,执夙端着生灵,孤身站在紫藤树下,眺望着前方,两处的灯光衔接,仿若结成一道人影站在自己身前。
那是他二人第一次会面时,司徒文矣站的位置。
“晚风无事垂,落花无颜褪,碧水莲青结浮沉,残火浮天悲……”
“寒词入声寂,摇风孤影醉,是道烟雨如丝韧,幻如尘世哀……”
她神色黯然,默读这两句词,而后望向天空,“五次只剩下最后一次……我的王……到了那时,你会记起我是谁吗?”
那刹那,生灵忽然闪动,却也只是一瞬,她垂头一看,叹了一口气,而后一道紫色的虚影凭空结出,与紫藤树垂下的花柳交相辉映。
“已经过去很久了,我要的你究竟有没有找到?”
执夙轻轻拭去面庞的泪水,微叹了一口气,“要找到一具与你各方面都匹配的身体,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可是我已经没有多少耐心了!你要知道,是我帮你离开的冥河!”
执夙冷目,“你放心,我既答应过你,便绝不会食言,但你很清楚,即便是有灵力调动,可若不能达到百分之百的契合,你要做的事情也很难会成功。”
“那我究竟还要等多久!”
“在做完我要做的事情之前,我会帮你找到的。”
那漂浮在雾气中的眼睛紧紧盯着她的背影,“希望你真的说到做到,别忘了,你的族人都还在冥河中!”
语罢,紫色虚影散成烟,绕着紫藤树根根花穗,随风而散。
执夙叹了一口气,沉默不语,而楼阁上,依瑞安站在窗前,端着酒杯凝望着她,旋即转身步回房间。
……
登博尔隔窗望着被夜幕笼罩的森林,听到身后有了声音,便回头看他睁开了眼睛,淡淡一笑,“醒了?看来你们这次的梦境之旅,很顺利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