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祁山遇 · 强求
书名:凰镜 作者:知年迷所 本章字数:5265字 发布时间:2022-01-14

圣沅被传天下以“疯”,等同于政治身份已死,而与他亲密的圣洇流可否做过补救?还是独善其身?

那日常夸他良臣贤辅的君父,又可否听过他的辩解,展露一丝不忍?

那从小养育他的邺皇后,又是否真待他为亲子,为他周转?

还是在这场惊变中,她与圣洇流与圣皇都在一个立场,站在他的对立面?

否则他怎就从青龙寺出来后就开始招江湖方士?他想干什么?与圣洇流破裂了准备夺嫡不成?

想及此,娇栀便有了拉拢心思。

圣沅显然伤重,一番打斗不说,又处于精神高度紧张之下,煞时脸变得雪白,渗着细小汗珠,唇也没了血色,活像个轻生投死未遂之人。

只是落魄至此,脸上倔犟据傲不减。

“你…你干什么!你这个疯子你…”圣沅的倔和傲都换成了惊骇与羞愤,那个疯子趁人之危,搜起他的身来…

“你好歹是个女子,你竟然你…”圣沅到底是皇族人,有些修养,把那“不要脸面”之语生生咽下。

娇栀想圣国皇嗣还真自许礼仪之邦之人了,斯文礼教本是古燕为源,现下诸国自成其宗,宗主却被忘了,被杀了。

原来这礼义文明,也只看国势强盛。

圣沅伤重而只身一人,应是被劫杀,护卫皆损,援卫未至,娇栀想着不能耽搁,圣洇流要是过来了就不好办了…径取了圣沅细细包裹收藏的信笺,无视他欲杀欲剐的目光,利索地看了。

娇栀看毕皱眉,似乎不信,又看一遍。

这信笺之上不是朝野勾结,不是利益谋夺,不是声名造势,甚至半分未沾染这凡尘俗事。

信笺药香,素纸墨字只两行:

“天人有术,回天乏术”

“痴求百草,逆生往复。”

满满的忽悠味道,这纸张初未细看,现下一思,可不是仿百草谷的纸张么?

虽纸熏香染药防虫蛀是常事,但这种香味,虽与百草谷的大相径庭,但又莫名让人相信,于未识过百草的人而言着实难辨。

显然是见过些许世面的骗子仿的。

还什么“天人有术,回天乏术”“逆生往复”,这明显前后颠倒,自食其言又语句不通!

不过忽悠这一行,还就得这么往玄里写…

这人谁呢?不会她那几个不争气的师兄弟又去招摇撞骗了?连十师父的名号都冒?真不给她面子!

待回了紫川…不过,这圣沅难道还指望谁复生不成?

她敛了神色,将纸笺揉作一团,与圣沅贴身保护形成逆反,圣沅登时又气又急,内伤于心肺发作,只见他眉头一拧,薄辱苍白漫了点点殷血,倒有几分虚弱服软,不似原先了。

血脉逆行,心血倒灌,可见此人近来练功过于急功近利,一朝失足,有了心中魔障,而今他挣着抬了一手拭了唇上血色,再抬眸看娇栀,眼中却多了幽沉与郁郁,还有,一点恳求。

“把它还给我。”

这次他倒心平气和,不过武学上入了死境,心血经路不畅,一身旧伤内症,寿元大损之后的如今,还是在娇栀激试之下才心平气和了一瞬,又有什么用?

人生百年,何苦与这短命鬼计较?

娇栀倒有些同情他了,这是胜利者的怜悯,纯是心情。

她假意叹道:“沅王好个痴情人,竟为亡人堕落自身至此,而都至此,还不忘那亡人,真是人不可貌相…”

她看见他微颤的手,继续道:“不过沅王确是白费心思了。”

话毕,手中纸团就已化灰而去。

圣沅听她嘲朝讽一般的语气已是不耐不悦,现下又见纸团凭空被毁,不由讶然:“你到底是什么人?”

娇栀扬扬手里纸灰,什么人?江湖术士呗。

只变了一个小幻术罢了,这没真正走过江湖的人就是喜欢大惊小怪。

这是骗术惯用的纸,用于装神弄鬼,拙劣得很。

只不过这也是圣沅千辛万苦得来求来的,自不能信其为乌有子虚之语了。

看着圣沅的据傲一点点化成伤情心碎,娇栀觉得差不多了,便道:“这信笺可是云九散人给你的?”

圣沅一脸戒备。

“是不是还有一个小童服待他,是山中的鹤灵所化,你曾见小童化鹤而冲飞云霄,盘桓而下,又化为人?”

“那小童还叫松年子,是也不是?”

“还让你沐浴斋戒,熏香抚琴,而听见神明梵音?”

“还让你看他让枯花重鲜,鱼骨生肉?”

圣沅脸色愈发古怪。

娇栀明了,“傻,真傻。”

圣沅:“……”

娇栀偏头想了一想,问:“你给他们多少钱?”

圣沅:“……”

似乎要证实自己未错,掩饰被骗的颜面损失。圣沅不服输道:“难不成本王亲眼所见,还能有假?!”

说完这句他顿了顿,又面色凝重起来。

娇栀知他想到往事与此相通,正好少费口舌,道:“幻术之道,在乎人心,你觉她是夫人,白骨亦生肤,你觉她是妖孽,纵美艳皮囊又何益?”

圣沅听此,有一丝悟色,当日镇殿宝珠光芒大盛,他被刺得睁不开眼,下一瞬就只见白骨在地,人不知何去…

那是否这只是一个幻术?不,不可能,镇殿之物…

他心下骇然,又看那不过十几岁模样的女子,眼若古井幽深晦涩。

出于此处本就古怪……还知朝局,认出他为沅王。

又知江湖,拆云九与松年子的骗术……

被锁镣铐,却又如闺阁小姐王孙贵女一般绮衣绣裙,宝饰盈身。

天下诸国之中,从未听过有这号人物…

“我知道你在猜我身份,不过何必呢,不用白费脑子。”

那女子的骄矜比他还胜几分!

圣沅不由被激怒,而后蔑视,讥讽道:“你这身份不是昭然么?自身难保,身缚镣铐,还在这里放诞!”

娇栀笑他,言语分毫不让:“呦呦呦,还真是好亮的眼,这都看出来了。”

但看圣沅更怒,却未再计较,只接着道:“这信笺之主云九散人是我熟识,但他是仿盗百草仙人的名号,世上若有重生法,那只有药仙百草敢试上一试了。”

“我便卖你一个情面,给你试的机会。”

娇栀说着撕了自己的一截裙底,月白印碎花的绢上裂纹整齐,可知其主人于女红上也非一窍不通。

娇栀就着当时信笺的灰沾沾瓷罐倒出的蜜水,在上面画了个玄图。

圣沅:“……”

圣沅嫌弃不已,但又必得收着,这真可能是最后一丝生机了。

娇栀瞧着圣沅嫌弃的眼神无辜道:“你以为我想吗?这荒地里你不随身带应急的记录之物就罢了,居然嫌我?”

圣沅本是有的,但在逃杀路上遗失了。

圣沅又不禁打量起娇栀,他现在不怀疑这份绢书的作用,毕竟有比没有好,一线生机,他都要抓住。

“成与不成,你自会知晓,而我所要的,就是沅王往后应我一救。”

圣沅皱眉。

是他被面前女子捏住命门,信笺已经作飞灰……这面前人却是真神。

那这真神,还有要他来“一救”的时候?

那该是怎样大的图谋?

她若非细作,又该是谁?而这个“救”字,又从谁的手中救呢?

还不及应,就见娇栀凝神屏息,示意他勿动,他细听,似乎有大批兵马正从此来…

“你!”圣沅被突然踹倒,那女人还踢他让他滚进草丛…

圣沅:“……”

此仇不报,非君子!

......

 

数时辰前,圣洇流回返中营,发现娇栀不在,大怒。

祁原道:“强留无意,她愿出逃做自由人,不愿做你的禁脔,太子何苦独自固执着荒唐?”

娇栀若在定会说:“这是夫子唯一的人话了。”

圣洇流气极,指着祁原指了几下,终是没个结果,只一声令下调人去追。

祁原这次好脾气起来,跟在圣洇流身侧谏言,“太子若真的在惜,就该放她,这才是君子的德行与气度。”

贺连山也道:“这姑娘真是狼心狗肺,殿下待她那般好,她竟如此不识好歹,弄得如此兴师动众…”

圣洇流愈听愈气,又想起娇栀近日的神思不属,不会…不会是她一早就计划好的?只为了离开他?

生疑而后暗恨,气这小东西为何总想跑?!他待她不好么?她当时说的“喜欢”是假的吗?

那么多的日夜相对,最后只是他一厢情愿?

还是说,她是敌国细作,现在主国有召,就毫无悬念地舍弃了他?

愈发气了。

凭什么!娇栀是他的,连名字都是他给的,不管她是否是敌国细作,在他面前,她只是娇栀,她如何能逃?

他都将一颗心交了出去,她怎么能跑?

“主子,点好人马,请主子示下。”夜阑请示道。

因是私情,不应动摇军心,于是以暗卫去寻。

圣洇流沉吟几瞬,“夜阑领一千人向东往津口,孤领一千向要路,贺连山在本营,若有消息,烟火为讯。”

“是。”夜阑听了领命,又止步欲言又止。

圣洇流不豫,“有话快说!”

夜阑为难道:“主子,若是姑娘不愿回来怎么办?属下可不敢动她…”

圣洇流冷笑一声:“呵,由不得她!”

说着取了一根金丝编的赤色牛皮绳,扔给夜阑,他沉怒道:“看见了,直接绑回来!”

“是。”夜阑赶紧溜了,还真生气了,快走快走…

祁原看匆匆而去的夜阑,不由舒舒眉稍,希望一切顺利,那妖女真跑远了才好。

 

夜阑不知该说这一天运气好还是差。

说好的话,他确实第一个找到了那姑娘。

说差吧,他那不争气的主子又因为姑娘把气出在别人身上。而很不幸,他这一次就是那个“别人”。

夜阑带着大批人马搜寻,动静大得娇栀都吓了吓。

“夜阑!你怎么来了?”夜阑在高头大马上俯视这个还在装天真无辜的小姑娘,不,这都是装无知了。

她笑得甜蜜蜜,似是巧遇神奇一般惊讶而喜悦,光看那神情,还真以为是他乡遇故知,老乡见老乡,亲切不已,乖巧不已。

连这一行的做惯了杀人行当的暗卫死士都不住松了松神经,像个平凡人一样,看了看这个闯了大祸的小姑娘。

夜阑看周围人的神色,便知他们又被这张脸给骗了,这小姑娘顶这么张脸招摇撞骗,果真也是手到擒来…

不过夜阑还是分得清轻重的。

他下马向前,将那条太子赐的金丝绳索展示给娇栀看,“殿下说了,您要是不愿意,属下照样绑您回去!”

娇栀:“……”

草丛里的圣沅乍听“太子”二字,便支棱了耳朵来听,也都不怎么顾自己的伤,就想看这局势。

原来,她是太子的囚宠?

不过太子怎么都养囚宠了?!在这三册之地待久了都染了蓄奴之风?

竟还劳动了夜阑来抓…且看她如何,碰上他五弟可不止脱一层皮…他不由抱了观望态度。

“那,”娇栀歪头问,“殿下在哪儿?”

“属下已通知殿下了,片刻即至,姑娘莫作别想…”夜阑以为娇栀又要耍花招。

只见娇栀点头,“片刻即至么?”

夜阑怕有变数,便向前几步,“姑娘还是随属下回…”

“去”字未出,便听一声哭,夜阑愣住,这姑娘哭什么啊!

这一愣神的功夫,娇栀就哭得声震林鸟,高亢不绝。

那哭声更多是孩子气的单纯伤心,让人更不忍听。

没几下密林中便冲出大队人马,为首一人到津边立刻翻身下马,将娇栀拥入怀中,一手轻拍她背,又仔细看她:“栀儿你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夜阑:“……”

草丛里的圣沅:“……”

娇栀哭着哭着抱住圣洇流,又推开。

“哼。”

圣洇流:“???”

她指指夜闹,哽咽道“他…说,要,要绑我…呜呜…”

夜阑急忙辩道:“这分明是主子…”

圣洇流用眼神示意他闭嘴,“是他不好,孤罚他,与你出气好不好?”

夜阑:“……”

娇栀乖乖巧巧:“好。”

夜阑:“……”

圣沅:“……”

圣洇流不动声色地处理了绳子,转吻她额头,“真乖。”

夜阑:“……”他就知道!

圣沅:“……” 这是假的太子吧…这不是他认识的那一个!!!

圣沅心想圣洇流真是…真是,真是瞎啊!瞎啊!

圣洇流那双凤目白长了!和圣洇流一比,他那些都是小过错,他不过是恋上个小精怪,圣洇流是爱上妖孽呀!

不由想到之前和那女子言语,他讥讽她:“自身难保,身缚锁镣”。

没想到啊没想到......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与狼共舞,与敌同眠。

这两个人…该说什么好!

偏又还都情真意切一般,看不见半点敷衍。

当初五弟未知情爱,道他不值,而今,怕是比他还要陷得更深呢。

而那个宠囚,五弟的聪颖城府定是知道些许的,但还敢留在身边,果然是帝王器宇,魄力常人不能及。

这么想着又有些憾然,本是说好做你的辅政栋梁,但时也命也,终究不复当初了。

至于那个宠囚,五弟向来有决断的……

 

 

圣洇流把娇栀一路抱了回去,祁原嘴唇发抖,手里的新茶,溅到手上,疼得抖得更厉害。

娇栀,娇栀,又是娇栀。

妖女,妖女,这个妖女!

他本安心在帐里等圣洇流空手而归,毕竟娇栀的本事逃去别国是极可能的,但他忘了,密银链不除,娇栀又怎么有自由身?

她最低标准也得把锁链除了,不然,何以对世人呢?

而且平白被俘一顿,自己逃掉,算什么?不找补点什么回来,也太亏了,太没面子了。

锦绣丛,太子那样紧张怜惜心疼,她是动心的,甚至感动的。

所以一路抱着他脖颈不愿松手,到了床上,还扯着他襟上的流苏,不让他走。

她对于他,有些时候,确实太过沉溺和依赖了。

而圣洇流最爱的,却就是这个样子。

 

娇栀有时会想这样的时光能有多久?这样的时光又会变成怎样难堪追忆......

诚然她喜欢圣洇流,她从不怀疑,也确定圣洇流亦是喜欢她的。

但是她的欢娱只有今朝,没有未来。

再相近的两个人,也终有一日背道而驰,甚至两相对立。

介时,他们都不会认这一段情。

也许,还会将知情者统统灭口。

他们的现在,以后的往昔,是不该存在于世的,是怕曝于天光之下的。

但是这个怀抱好暖,这个枕边人她爱。

就也在昏沉暮时床纱里妄念过,妄念也许甘同飞蛾,在这场爱里焚了自我,只为离火更近,近到染尽彼此气息,一生都洗不去。

“殿下殿下。”娇栀讨好地唤圣洇流。

圣洇流轻睨她一眼,崩不住笑了,道:“怎么了?不哭了?”

娇栀笑眯眯,“殿下已经哄好栀儿了,自然不哭了。”就又去蹭圣洇流。

一个人一旦喜欢上另一个人,总也就有顾不上许多的时候。

这许多里却又包括一些要命的东西:身份,立场,目的,使命。

但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这一失是娇栀于圣洇流,又何尝不是圣洇流于娇栀?

于是一时的顾不上,这“许多”就脱口而出。

“栀儿为何要逃?”圣洇流还是问了,竟还进而问,“若有一日栀儿所愿与孤相择,栀儿可会择孤?”

娇栀趴在圣洇流背上,明显僵住了。

“孤明白了。”圣洇流叹一口气,

娇栀: “殿下明白什么?殿下什么都不明白!”

娇栀似是气到了,往圣洇流身上压,压死他!

圣洇流却喜道“那栀儿到底如何想?”

娇栀对着这一双满含希望不掩的眼睛,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但又不想说谎话。

于是只能沉默。

圣洇流一直耐心等着。

娇栀还是沉默,实在抗不住圣洇流的眼神,只得道“殿下,栀儿困了。”

圣洇流顿时失落起来。

难道终是强求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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