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以后。
“快点出来吧你!人知鬼恐怖,鬼懂人心毒。你活了二十九载,难道你还不懂吗?这人世间,有什么好留恋的!也够了!别磨叽了!快出来吧!快点!别耽误了时辰。这时辰一耽误,轮回就乱套了。一乱套全部就得灰飞烟灭。所以,你他妈得,给我快点!”
带着高帽的黑白鬼,一手拿着手铐脚链,一手拿着将白布钉住人骨的哭丧棒,面目狰狞,正准备将桀的魂魄从她的肉体里吸出来。
“为什么?为什么?”桀朝他们歇斯底里地喊道,“不!”
“因为,这就是你的命!你的命!知道么?哈哈哈…”
刺耳的笑声响彻山谷,敲击桀的耳膜,吞噬她的大脑。头骨、血液、脑浆全部被搅成一团,在一个密闭的小小空间里兴风作浪,天旋地转。剧烈疼痛席卷了她的头,像是即将要爆裂开来。
她蜷缩着跪在角落里,手指随意就可插进脑浆里,她抽抽噎噎地叫喊着,泪水落向铺满血红的地面,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
随即白色头骨铺天盖地磅礴而来,分贝越变越大,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淹没她的肉体,只听得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瞬间就已灰飞烟灭。
“不!不要!”桀猛得惊坐而起,泪水与汗水的混合液体浸湿了枕巾。
四周空无一人,她仍旧安然无恙得躺在床上 。
这段日子,她重复做着这个可怕的梦。
每天晚上,不一样的魔鬼侵入她的脑海,主导着她的梦。七窍流血的,披头散发的,白面红唇的,恐怖惊悚的,而她无论怎么拼尽全力逃跑,都徒劳无功,仍旧停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他们一步步逼近。
当他们向她张牙舞爪扑来的时候,她因恐惧而被吓得惊醒,每次醒来都是满头大汗。
弯月诡异的藏进云层,黑暗吞噬了大地。四周寂静诡秘,只听得见阴冷的风声摇晃着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不时传来凄凉的猫叫声,就像夭折婴儿悲惨的哭泣,令人毛骨悚然。
窗外一棵高大的梧桐树总爱在这个时候摆动着树枝,这让桀总感觉有可怕的异灵从窗户外向她飘来,让她胆战心惊。
后来不管白天还是夜晚,这边的窗帘就再也没有打开过。
每到天黑的时候,桀总是习惯开着日光灯睡觉,因为它发出的光是白色的。
她讨厌路边那昏黄的灯光,经过的时候能清楚得看见人的影子,就像披头散发的女鬼由远而近,慢慢得抬起头,露出一张没有双眼的满是血的脸,随即伸出长长的红色指甲彻底将她撕烈,化为齑粉。
她开始掉发。每每梳洗一次,就会落下好几根,最后横七竖八地散了一地,直至不敢再触碰。这几天夜里她的头痛得厉害,有时梦到自己突然掉光头发而清醒,继而徒留一阵悬心吊胆。
“难道我真得要死了吗?”桀怛然失色,桌上的闹钟指向凌晨三点,“恶鬼,为什么每到这个时候你们统统都要来找我?”
我怕鬼,鬼却未曾伤我分毫;我不怕人,人却让我遍体鳞伤。如果世界不肮脏,那何来的悲伤?
亦如她现在这样。
她习惯性的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才放心地下床,站在洗手间的镜子前。
“感谢我的躯体并没有因病魔而被疼痛折磨着,感谢一切都还存在着。”她一边默念着,一边将右手在额头,胸前,左肩,右肩点了一下,最后双手合十,“阿门。”
但她知道病魔早已渐渐地充斥了她的血液,身体的每一个细胞,正等待时机爆发,来摧毁她表面现有的安然无恙。尽管这样,她仍旧无时不刻在感谢着上帝。
信仰是因为孤独而存在的。
她看见自己熊猫一样黯淡的双眼。如果能没日没夜得好好睡上一觉,真是一件奢侈的事情。
她按了按咬肌处,感觉牙龈袭来的微微疼痛。她开始长智齿,她的智齿来得有点晚,这敲开了她大脑里面所有未知的大门,明白了山的另一边其实可以是一个精彩的世界。
她刷完牙,用手捧了一把水洒在脸上,最后对着镜子再次专注凝视自己,片刻,咧了咧嘴角,然后坐在书桌前翻开笔记本快速地写了起来。
这样的情形或者可以持续到忘记时间,直到累了趴在床上倒头就睡,但总是伴随着恶鬼会被再次惊醒。
或者脑子里一片空白的时候,便从冰箱里取出一瓶葡萄酒和一大袋五彩斑斓的零食,坐在地板上喝得酩酊大醉,包装袋散落一地。她并没有感到这样有哪里不妥的地方。
她想她是要任性一回的,这是她以往从来没有过的。她没有朋友,所以亦不会有人来看她,她觉得这样挺好,不用每天花时间去整理房间和自己的脸。
她享受这样的孤独。在孤独里永生。
桀平常几乎不出门,除非屋子里再也找不到任何吃的。她再也不用为满足别人的胃口而对一道菜进行费尽心思的研究。她开始在意自己的容颜,挑剔自己的着装。
有时候她会去附近的商场为自己添置一些时装,买一大堆衣物和玩具邮寄给她的孩子,接着去镇上街角的教堂里在天主面前忏悔她弃子的罪过。
或者关在房间里跪在地板上默念着圣经,一整天不吃不喝。
每次寄出去的包裹都被原样的退回,这令桀忧心忡忡。
终于有一天,她再也忍受不住了,连夜坐上最后一班高铁直奔到隐面前。
结果,隐直接将她拉着推了出去。那时正下着滂沱大雨,她直接摔倒在泥泞里。
“你没有权利剥夺我与孩子见面的机会。”桀咆哮着,歇斯底里。
“权利?”隐冷哼一声,“我就是权利,你休想见到他。”
‘砰’的一声,隐冰冷地关上了铁门。
她早就料到的。
他的血液里流淌着毫无人性。
后来,最后一次包裹再也寄不出去了。隐搬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