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窗上瘾，暖风吹着少年高高束起的发丝拂过窗框，牵引一阵青草夏香闯入姑娘的闺房。
梳妆台上摆着一盏小小的油灯，由于太过昏暗只能依稀辨认屋中陈设的位置，床榻被一张黄色琉璃屏风遮挡住了，上面披着几件姑娘家的外衫。
到底来晚了些，没想到今夜她这么早便睡下了。
即便如此，狸吾也没打算立刻走，反而转身将窗扇关了个严实，悄悄摸索到了屏风外头，模模糊糊听见里头传来平稳的呼吸声，他顿足，突然胆小了。
多少有些做贼心虚，心里也不由得开始紧张起来，他在原地杵了半晌才退开，可当他脚边才挪开一步，屏风内突然传来咳嗽声，从细若柔丝直至愈加剧烈。
担忧终是让他搁下克制，偷偷探身进去看她。
她仍是闭着眼睛，侧身蜷缩着，还在不断咳着，听这声音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似的，身上盖着的薄被也因动作过大而滑落地板。
狸吾俯下身将它拾起，刚想给她盖上，却见她拧着眉头撑开了眼，咳嗽声和眸光都像静止了似的，她愣怔地看着床边的人影。
“怎么病了？”他的声音在夜里更显低哑，刻意放低的嗓音让人听着是万般温柔。
白沐雪坐起身，刚想回话，心口又是一阵绞痛，带着压不下的冲劲儿猛烈地咳喘，一声一声像是铁锤砸在空气中。
她两手掩嘴，生怕再咳出血来被他发现了去。
狸吾觉得不对，但还是先不说话，只一下一下拍她的背，顺她的气，掌心触碰到她汗湿的寝衣，附着她晾凉的体温。
咳了足有半盏茶的时间，她才有所缓息，披散的头发已被汗水打湿，贴在她略微苍白的面容上，叫人看了便是心疼。
“你又翻窗子。”她一面喘着一面转移话题，听得出不想让他问话。
但狸吾并不顺她的意思，神情凝重了许多，只觉得她在隐瞒什么，张口唤她名字已是带着责问的语气：“你若再要瞒着我，我也是会生气的。”
“唔……换了季，衣服薄了些才着凉了，不碍事。”她讨巧地朝他笑着。
显然他并不吃这一套，还想张口询问，倏地被她揽住脖子抱了过来，突然的力道让他差点栽着压她下去，亏得手臂及时撑在床榻上。
“干什么呢……”如此贴近得距离，让他一时有些紧张。
白沐雪并不羞臊，整个人如同无骨的柔絮拥在他胸前，冰凉汗湿的面颊贴在他耳边，瘙得他心中痒痒的。
“想你了，抱抱我。”她在他耳边乖巧撒娇。
只言片语轻松将他掳了心思，无处安置的手开始回应她的投怀送抱，将她拥得紧紧的，静静感受彼此体温的置换，气氛开始暧昧起来。
静默良久。
她轻声细语，像是有些忐忑地低喃了句：“这样好像在偷情哦……”
他忍俊不禁，勾起的唇偷摸着在她纤瘦汗湿的脖颈上亲了一口，怀中的人立刻像是触电一般颤了颤身，仓皇拉开彼此，像只受惊的小兔子摸着颈，望着他。
“你又耍流氓……”她羞愤嗔怪。
狸吾笑得轻浮，指了指她颈下松松垮垮，露出一大片肌肤的衣襟：“你才流氓，恨不得脱光了睡吗，还把窗子开着。”
经他一提醒，白沐雪才反应过来，连忙从屏风上取下外衫披好，先前的倦意此刻全数扫光。
她拉着狸吾来到窗边，就着月色和梳妆台的油灯，彼此都想说些悄悄话。
“今夜你又偷跑来做什么？万花族的事怎么样了？”
“白日里有些忙，我又想见见你，只好夜里来找你了，你们云牙山戒备心也太差了吧，如此任由他人进进出出么？”他紧紧地把她的手裹在掌中，微微俯首看着她。
明眸不满地刮了他一眼：“那是我交代他们，说那采灵鸟是小麒的朋友，这才纵容了你这翻窗小贼。”
“如此说来，你也在等我喽？”
狸吾以为她会撒气否认，不想她竟毫不掩饰自己的小心思，浩瀚水眸和嘴角荡起的梨涡都在承认她的思念，她点点头又撒进他的怀中。
这一颦一笑，一举一动，细微得宛如星星之火，却偏有燎原之势，轻而易举就能把他那颗心一次次烧得火热。
情，真教人无可奈何。
为了避免自己生出更多不该有的杂念，这才恋恋不舍地将她从自己怀中脱离，低喃着问她：“你该休息了，我可以走了么？”
“不可以。”
“那你想怎么样？”他抿着嘴，笑。
白沐雪又要去揽他腰，口里带着恳求：“带我出去玩一会儿，好么？”
知她近日一直被禁在家中，想必是苦闷得很，但金隐城的事让狸吾也不敢贸贸然答应带她出去。
石朔君还活着，花绫临如今又身在姑蜀镇，万一遇到了麻烦，他后悔也来不及。
他摸摸白沐雪的头，哄道：“如今不好，外头危险得很，回头给人逮去养花了可怎么办。”
“那你是要我一人偷偷出去呢，还是现在由你陪着我出去呢？”她抬起头，似笑非笑，语气嚣张。
“……”
白沐雪轻轻将他推开，转身坐到梳妆台前，昏黄烛光晕染一身素白寝衣，她开始描眉画眼，又简单的挽了发髻，佩了发饰。
狸吾无奈，上前两步蹲在她身旁，指尖随意地缠绕她垂落的发丝，还是妥协了：“只去一个时辰，可好？”
“好！”
她欢悦地起身，小腿一抬打算翻窗，全无半点温雅小姐的模样。
狸吾急急将她拉了回来，一边敲她光洁的额一边笑着：“衣裳也不换？这点料子能遮多少肉，快去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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湿润夏夜，妖怪街市熙熙攘攘好不热闹，许久不曾出门的小姑娘此时如同脱缰野马，肆意撒欢，小小的身影淹没在来来往往的庞然大物之间，要看住也非易事。
她对街市上的小玩意儿很感兴趣，眼里淌过孩子气的模样，好几次想要分享自己手里的商品，转身才发现认错了人，尴尬之余才开始寻找同伴的身影。
狸吾噗嗤一笑，凑身过去，牵她的手开始脱离群众，往人少的方向走去。
白沐雪将一条绯色玛瑙的佩饰系上他的腰带，确显几分贵气，自觉买得不亏，她朝身旁的人投去讨赏的目光。
狸吾点点头，轻轻笑了：“喜欢，我很喜欢，但你为什么要给我买这个。”
“礼尚往来嘛，只可惜那口脂留在金隐城了。”
“没关系，下次我再给你选个。”
她听罢，便是笑，今夜的她就不曾停止过笑。
见她开心，他便满足，原来人世间的快乐亦可如斯简单。
时光游走的速度快得很，一个时辰早已过去，天边已经泛起靛蓝色，他们坐在高高的香樟树上，看着星辰像失去了光泽而渐渐隐去。
若是能永远如此，算是她的奢望吗？白沐雪看着纯净的天色一点一点混进了雀鸟的身影，紧接着是万物生灵呼吸的声音，整个世界似复苏了。
原来时光停不下也留不住，她的眼黯下来了，昏昏沉沉地把头靠在身边人的胸口，自言自语般问了一句：“不能一直在一起吗？”
狸吾听见了，却没听懂。
他在她额上啄了一口：“你又耍赖了，瞧这天都快亮了，再不回去可不行了。”
“我想和你再待一会。”她扬起头，藏着难言的苦涩，目露祈求。
狸吾一愣，从她口中听到的不像甜蜜，倒似苦楚，张张嘴想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又被打断了。
树下传来牵动灌木而发出的窸窸窣窣声，像是有人在丛间挣扎。
他们面面相视，打算下去看看，狸吾很谨慎，只把她掩护在身后，慢慢探身摸索着进了茂密的灌木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