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三人相视。
花绫临姿色普通却生了一双花妖该有的媚眼,递过万千粼波沁入骨髓,教人身心渐远,难以自拔。
白斯寒一见到她便下意识去看狸吾的反应,发现他已是扭过了脸,有意避开眼前的女人。
尽管脸色平静,手中摇扇的动作已莫名烦躁起来了。
“花小姐也喜这人族东西?”白斯寒打破了冷寂。
她只瞅了一眼白斯寒就将目光锁在不言不语的狸吾身上,但话却像对着二人说的:“你们等到天亮也是浪费时间,这家店本就不让男子进入,你们若想知道什么,直接问我便是。”
闻她这一言,狸吾才回头看去,短暂一眼便起身摇扇打算离开,一句话都不愿舍给花绫临,这多少让她感觉失了颜面,眉眼凝聚。
白斯寒倒是温顺,依旧坐在石墩上,仰着面问道:“花小姐头上的簪子可否借我看下?”
花绫临伸手往发上摸去,很干脆地将簪子递到他面前。
言谢一声,白斯寒开始端详手中碧色的簪子,很快就察觉其中不对,手中捧着的分明是妖邪之物,怎么会出现在人族的商铺中?
她应当是看出白斯寒的困惑,先开了口:“这店中每一件首饰都不是凡物,可偏偏店家就是人族,还是个聋哑老太太,让你如何追问也问不出来源。”
白斯寒将簪子递还给她,接着问:“来这儿的都是青楼里的姑娘?”
“你瞧我是青楼的姑娘吗?”花绫临羞恼地抬高嗓音:“人族的姑娘哪个会三更半夜抛头露面,你们且等白日来看,就能看到富贵人家的丫鬟替她们的主子来买首饰了。”
二人对花绫临并没有多少好感,她说的话必然也不会全信。白斯寒只觉得她奇怪,明知双方敌对,又表现得像是一路人,莫不是真的给树孤公抛下了,才愿意归顺他们?
白斯寒静了静,又道:“花小姐为何对我们说这些?今夜也不是巧遇吧。”
可她微微垂目,只把脸别到一边,去看远处那立于树下正不停摇扇的人,神色中竟能看出些痴情来,不该如此。
过了一会,她突然自嘲一笑:“不是你说的吗,让他欠我一份情总比恨着我好。”
“只怕他不会让自己欠你人情的,你啊,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可偏偏,他就是欠了,你们不是好奇是谁去万花瑶台杀了那些叛徒吗?”花绫临眨眨眼,里头闪过一丝戾气,幽幽道:“便是我做的。”
听见这话,狸吾总算是有了反应,折扇一收寻到二人身旁,不可思议地看着花绫临:“你?你如何进得去万花瑶台?”
见他主动前来搭话,花绫临嘴角上扬,似打了胜仗般傲气起来,反而勾着眼不愿正视他们,良久才道:“我与石朔君通了信,让他唤来千面妖去了万花瑶台,这才帮了一把。”
狸吾一听石朔君,脑里立刻想起地下牢笼的情景,又想起他妄图欺辱白沐雪,一下子便将愤然显在脸上。
石朔君险些被狸吾要了性命,如今既然未死,不找他报仇也就罢了,又怎么会单凭花绫临几句话就转了性,愿意相助?
她自然料到狸吾是不信的,转了正色再言:“我骗了他,传信给他,说的是杀鬼舜便可夺他莲芯,实则我乃意图帮你。”
“莲芯?在他手中?”
狸吾自动忽略了她最后一句包含情谊的话,只想问匪夷之处。花绫临虽有些小恼火,但为了长远利益,便也压了下来。
五人手中皆存有灵物,相互牵制,相互觊觎,可戮力同心亦可土崩瓦解,稍有不慎丢了性命也是贪欲所致。
狸吾脊骨中的两颗莲芯一颗在木元之手,一颗在鬼舜之手,而石朔君也刚夺来玉树果,加上蛊雕石像,红玉手链……以及树孤公手中不知其数的宝贝。
花绫临知道眼下他们四人形似同绳蚂蚱,实则各怀鬼胎,待到八卦之物融和献祭,四人残杀之日便到了。
鬼舜就是第一个。
她说,终究也是要被树孤公利用的,不如为了心爱之人叛变,无论他接受与否,图个心安理得,‘将功折罪’。
那刺耳的‘心爱之人’四字,让白斯寒变了表情,花绫临分明知道狸吾心属何人,偏生故意这样说,她的意图怕是要迷他心思,乱他意志。
转头看去,却见狸吾站在一旁,仿佛话外之人,事不关己,那冰冷的心坚硬得如铜墙铁壁,水滴不漏。
“如此,你可愿意原谅我?”
她站在略显寂寥的街市中,漱妆堂的灯火从侧方照亮了她,诚挚双目中刻有他的模样。
狸吾迎着她的视线,浓密羽睫都不曾动摇一分。
“你做这些既是为了自己心安,那我便受之无愧,原谅与否对你而言又有什么差别。”
“我为你叛变他们,必会遭石朔君报复,你怎忍心置我不顾?”
花绫临将一切根究安在他身上,欲令其心生亏欠,将她纳进心里,只要那颗冰冷的心裂开一道小口,她便能将其融化,再饮入腹中,再难分离。
谁知,狸吾不过扬了眉尾,睨了心口不一的女人一眼,缓缓道:“你能叛变我,再能叛变他们,又如何不会再叛我一回呢?花小姐当真以为我还是当年傻得可笑的小孩子吗?”
花绫临还欲开口,又被狸吾抢道:“况且,那残废之人岂会是你的对手。”
若是石朔君未曾瞎眼断手,许是能和花绫临难分高下,如今要说他能伤花绫临,狸吾怎么都是不信的。
“走吧,改天再来探一探这漱妆堂。”
他招唤一旁兀自看戏的白斯寒,摇着扇从女人眼前掠过,飒爽身姿渐渐远去,藏进街市尽头的昏暗之中,再也找不到了。
花绫临眼圈微热,酸涩湿润,无奈只能无言看着他。
她有些无力,从前轻而易举便能让他掏心掏肺,原来并不因自己手段高明,巧言令色。而是他存了一身温柔,一心爱意,仅此而已。
﹉
绵延不绝的戈壁一眼望不见头,山外荒漠鲜有行人,今日却有两辆马车停在边界处,马后拖着四个捆锁木箱。
长庚星现,黄沙撼动,沙地上凭空显现一扇石门,沉重的石门缓缓打开,露出一个通往地下的石洞,无人知晓下方住着什么人,藏着什么东西。
日色隐去,洞口出现几个身着黑袍的面具人,他们围着马车而立,开始动手解开铁锁,再将两个大木箱抬进了石门,应是往地下去了。
月上天穹,荒漠黄沙与天连成一片,天上星,地上沙,化作星辰海洋,一切神秘的东西都蕴藏其中。
天黑透了,那几个面具人又从石洞出来,手上依旧抬着那两个木箱,只是明显比刚才吃力了许多。
他们重新在马车上捆好木箱,接着只听长鞭一响,马蹄踢着沙土哒哒离去,荒漠再次陷入死一般的幽寂。
五更天的姑蜀镇除了打更声再无其他,老伯手中拎着的灯笼四处巡查,整个小镇都沉浸在睡梦中。
静谧之夜,马蹄声尤为明显,踢踏踢踏来到了漱妆堂的后门,聋哑老太像是已经等了许久似的,立刻就开了门。
花白的发髻上有一根陈年古旧的兰花簪子,老太太将其取下,娴熟地用它打开了困锁木箱的铁锁。
就着月光,两大箱的金银首饰熠熠闪光,照得老太太眼角皱纹越发深刻,发灰的瞳仁一刻不能从这些珍品宝物上挪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