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归回暖,朝露渐盛,不知闺中香气是源于外头遍野的春花,还是女子自身所有的清香。
闺房的主人此刻正坐在床榻边,双手绞着裙子,飘忽不定的眸子难以掩饰她心中的紧张,又或者是为难。
狸吾不知她怎么就变了性子,惊愕于她冷淡又十分刻意的言语。
“我想找你爹娘谈谈我们的事。”他的声音沉沉的,好似藏在喉头呜咽着说出来的。
房中的气氛仿佛凝住了,倘若狸吾含糊其辞,那她也就打算装傻充愣,可眼下闻见如此直接表态,她已是无法再避了。
白沐雪看向他,唇齿磕磕绊绊着低声道:“如今还不是……不是时候,你,你的位置尚未稳固,谈及婚嫁,实在……实在对你不利。”
“这我知道,眼下万花瑶台并不安全,我当然不会就将你娶过来,我只是想去见见你爹娘,请求他们把你交付予我,省得他族又来与我抢你。”
“可是……可是……”
她吞吞吐吐,坐立难安的模样,已经将他心口堵得万般难受,似有些颓丧地询问:“你……是不是不愿意……”
白沐雪不答,眸光徘徊流转,不知道该如何与他坦白,来来回回只重复着‘我’这个字。
“我懂了。”
他眼里的光顷刻间熄了,嘴边留着方才的笑,现在看来有些窘态,开口变得酸涩:“是不是你一直就没原谅我?是为了让我安心去万花瑶台才与我说了违心的话,其实……你心里已经……讨厌我了?”
白沐雪不知道该不该顺着他曲解的意思哄骗,比起自己死去,兴许让他觉得自己断情绝义更能接受些?
她带着试探,胆小地问他:“若真是如此,你当如何?”
“我……”他一时哑然。
良久,狸吾大着胆子伸手拉她衣袖,她身形不稳贴了过去,躁热的大手掐准机会捧住她削薄的肩。
挣扎不得,她只得蹙颦看他,却见他满眼的歉疚和无措,真真叫她有些心软。
“你怎么惩罚我都行,让我如何赎罪都行,就是别……别……”他心中烦躁难忍,脑子里絮絮的,不知道怎么样才能留住她。
狸吾不愿说下去,徒然松了她的肩,双臂像是要赶忙抓住什么似的,将她拖进怀里,锢得紧紧的,任她如何挣扎也逃脱不开。
“你干什么……”她身材娇小,说话的气息全喷洒在他躁动的胸口上。
“我也不知道,就是想抱抱你,就算只有这次也好……”他埋在她的发间,感受她因这句话而绷紧的身体。
他揉着身前这弱柳腰身,口中闷闷自责:“金隐城的事是我不对,我没有考虑周到才害得你们受伤,我以为……以为能保护好你,是我自以为是。你可以打打我,骂骂我,不理睬我,但是……别讨厌我,求你了。”
他的操之过急,皆由那一封封送到云牙山的求亲信而起,乱了心绪,才踏错了那一步。即便白沐雪不再怪罪,他也会为这件事自责愧疚一辈子。
一声‘求你了’,重重砸进她心里,将虚假的铁石心肠砸得稀烂,只剩软软一滩,里头充盈着疼惜与爱怜。
她的气息有一丝紊乱,狸吾甚至能听见她贴在自己身上,那怦怦乱窜的心跳,而抵在自己胸膛的柔荑也收起了抵抗,柔嫩的掌心恰好贴在他的心房处,一下一下感受着同样狂乱的心跳。
狸吾松下手劲,一手揽着腰一手顺她身后的乌发,抚弄了片刻才依依不舍地结束这个拥抱。
白沐雪败了,从来心慈纯良的她到底还是狠不下心去伤这个满心满眼皆是自己的男人,她低着头,哧哧笑了出声。
“没良心的小东西,我这般难过你还笑。”他从她的身上离开,气恼着。
“笑你比女儿家还爱胡思乱想,我又怎会讨厌你呢,爱你疼你还来不及呢。”她抬眼,眼波勾去,道着堪比蜜甜的话语。
“当真?”他不确定道。
小姑娘俏皮的嘴角噙着暗笑,别过脸重重地点点头:“但是云牙山近日有些乱,不适合去找爹爹谈那些事,过些时日吧。”
“发生了什么?”
“我爹爹和阿寒都在闹脾气,恐怕这回不弄点动静出来都不甘休。”
像是自语般的叹了口气,只要一想到父子二人尚未和好,她就隐隐不安,总觉得家中要有大事发生了。
这时,房门随着一声叫唤被人从外头突然推开,白狐急赤白脸闯了进来,一眼瞧见屋中多了个男人,顿时忘了要事,怔怔地盯着二人许久。
“你从哪儿冒出来的?”白狐惊道。
狸吾颔首微笑并不回答,看着倒是无惧无畏,一点也不为自己唐突的举动感到窘迫。
白沐雪见她来得匆忙,额上还有细汗,应有急事,赶紧问:“发生什么事了?”
“哦对!当家的和少主又吵起来了,比上次还吓人!”
闻言二人皆是一惊,忙起身要出去看看,白狐也往旁边一站给他们空出路来。
才走两步,白沐雪又想起了什么,突然刹住了脚,把紧随身后的狸吾吓了一跳。
“你不能去,不然我爹爹要拿你撒气了,你先回去!”她转身对狸吾道。
“为什么拿我撒气?”
“爹爹应该是因为阿寒破坏规矩,插手管万花族的事才这般生气的,你若还想讨他欢心,就别露面了,赶紧先回去。”她神色严肃,话里是不容反对的坚决。
狸吾还想开口,又被她堵住:“忙完事再来寻我,我不关窗。”
他听话地停下,又顺从地点点头,目送她和白狐奔跑的身影从曲廊消失后,也没有多留,像只偷腥的猫又从窗边离去。
﹉
城中大殿上跪了一地,唯独最前的少年仍是桀骜不驯的神态,笔直地站在父亲眼前,不容自己丢掉半分气势。
自从那日闺女责备他对白斯寒关爱甚少,白郡司确有自省过,一想到自己的让步和忍耐换来这小子变本加厉的违抗,白郡司已是怒火中烧。
已经好久都不曾见过当家这般生气了,殿下跪着的众人一个个都不敢抬头,更没有人敢辩解,只等着他下令惩罚。
“你们好大的胆子!擅自作主干涉他族,是将我说的话当耳旁风了!”
所有人皆是大气都不敢喘,把头埋得更低了。白斯寒却上前一步,直勾勾的视线看向正座上的男人:“他们是听从我的吩咐,这事与他们无关。”
“呵,好啊,这还没上位就能差遣我的人了,也算你有本事了,接下来是不是就等着我让位给你,再骑到我头上?”
白郡司的话犹如芒刺,不由分说地往他心里扎去,他强压着内心的怒火与酸痛,全身的力气都攥在拳头里。
他虽对父亲少言寡语,但从来乖顺不曾有过不敬之举,甚至红叶为父报仇的时候,他也甘愿顶替父亲,可为何高高在上的父亲总能将他想成大逆不道之徒。